在北忘温言软语的安抚下,老妪似乎寻回了一分明白,断断续续讲起来:
“是……是银的,不算新了……簪头,簪头是朵梅花,简简单单的……是我闺女,我闺女出嫁前,用她头一月的工钱,悄悄给我打的……”
老妪的声气里带着念想,还有为娘的心,那份骄傲里掺着酸楚。
“我天天戴着……就那日,坐在这树下歇脚,起来走了……回到家才发觉,簪子没了……怎么寻,都寻不回来了……”
她反复叨念最后几句,说着说着心绪又焦躁起来,连魂影都开始晃动。
北忘仔细听着老妪的诉说,直到她的双手又往地上摸索。
他这才对着老妪的魂影,认真应承:
“好,老人家,您说的,我记下了。银簪,梅花簪头,是您闺女的心意。我会留神,帮您寻寻。”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定力:
“老人家,您先安心去罢。一直在此处,于您自家无益,时候久了,只会越发苦楚。您想想,若是您闺女晓得您为着这支簪子,连往生路都耽搁了,她该何等伤心,何等记挂您啊?”
不知是北忘那句应承起了效用,还是他提的“闺女会记挂”触动了老妪心肠,或者是北忘身上那份干净的愿力在作用。
老妪脸上原本浓得化不开的焦灼同失落,竟渐渐平复下来。
老妪最后深深望了北忘一眼,又茫然看了看四周这不知让她徘徊多久的竹林,身影开始慢慢变淡,终是化作点点萤光,散在清冷的夜空里。
她并未全然放下,那支银簪仍是她的牵挂,但一个“活人”善意的应承,像是一丝微风,让她的执念松动了些。
而这微小的松动,已足够让她暂脱束缚,离开这滞留之地,去往本该去的地方。
北忘静静看着老妪魂影消散,确认再无残留后,才缓缓起身,轻轻拂去衣角沾的草屑。
他转过身,看向一直如影子般沉默的南灵。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在满是落叶的地上拉得老长。夜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轻响,衬得此处越发静寂。
“这些滞留的亡魂,”
北忘开口,声不高却清楚,像是在归结方才的事,又像在对南灵解说:
“多半时候,并非心存恶念。他们只是被生前某样物事、某个念头绊住了,走不动,也放不下。
这时候,不需多厉害的法术,只需几分耐性听听,一句……或许能让他们瞧见些许指望的应承。”
南灵的目光,从老妪消散的那片虚空,慢慢移到了北忘脸上。
他的侧脸线条在月下显得清楚而柔和,眼神清亮,里面没有夸耀,没有自得,只有平静,和一种或许连他自家都未觉察的、对性命的慈悲。
南灵想不通,“赶尸人”不是运送尸身的么,他为何要费时费力,去处置一桩毫不相干的事。
今夜,在这片竹林中,她先瞧见他以铃声同符纸,利落驱散弄迷障的精怪。
此刻又瞧见他用倾听与应承,温和安抚了亡魂。
这与她自家习惯的直取结果的路子很不同,他的法子里,掺了太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心绪,体谅,怜悯……
南灵依旧默然,如同一尊没活气的玉雕。
但若有人凑近了细看,便会发觉她向来空茫的眸子里,仿佛有甚么,在慢慢开始流转。
北忘看着她毫无回应的模样,倒也不意外。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已西沉。
“夜很深了。”
北忘声气恢复了平静。“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这竹林……终归不太平。”
说完,他对着南灵略点了点头,算是别过。
随即转身顺着来路离去,靛蓝色的身影很快被层层叠叠的竹影吞没,只有他腰间那串铃铛偶尔传来渐行渐远的轻响。
南灵站在原地望着北忘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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