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光景一日沉过一日,像黄梅天前堆叠的湿云,闷得人透不过气。
白日里的闲话与爹娘强装的笑脸,在南灵听来,都无甚意味。
她越发常在深夜,待万物歇下,独自走到寂静的院里。
白日的喧嚷散得干净,月光如水,毫无遮拦地照下来,给庭院里的花草、石阶、屋檐都蒙了一层清冽明净的光晕。
她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在她想来,月光与日光本无不同,都是照亮世间的光亮。
可不知怎的,沐浴在这月华之中,她总能觉出一丝微妙的异样。
月光里,仿佛含着些与“阴”、“静”、“虚”相关的精微之气,这气不似日光那般张扬鲜活,反带着一股内敛、沉定的味道。
这气与她之间,竟有一丝极淡的……亲近?
好像这清冷,才是与她相合的本源。
一阵微风拂过,墙角竹丛与老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这声响在常人耳中,不过是夜里自然的动静。
可在南灵感知里,风声中,似乎还杂着些看不见、极微弱的“声息”——
许是远方未得安宁的孤魂无意间漏出的叹息,许是山野间懵懂精怪睡梦中的呓语,更可能是这方天地本身,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流露的、关乎生灭轮回的某种常理。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探入那片水似的月华里,像是想抓住那流淌的、令她觉着亲近的气。
然而,指尖触到的,只有夜里空气的微凉,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小巧、白净、绵软——
这是个属于阳世的、正在长大的孩儿身子,温热,娇嫩,离不得吃喝与看顾才能活。
可这本该装着喜怒哀乐的身子里,如今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
是个走丢了的魂?
还是个……天生就缺了要紧物事的“异类”?
月光默然照着她与她解不开的疑惑,把那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孤零零一个。
这是她头一回,对自家生出了些模糊的疑问。
她瞧见爹娘、乡邻们往来相处,都循着一套她弄不明白的、由情意牵动的规矩。
而她自己,却行着另一套只看眼前、只讲条理的、全然不同的路子。
这是一种冷冰冰的、知晓自家与他人不同的开端,里头没有半分惆怅或苦楚。
正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林氏因心里堵得慌,难以安睡,起身解手,却一眼望见了院中那抹孤清的身影。
月光毫无保留地罩在南灵身上,把她小小的身子照得格外分明,又格外单薄。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像是血肉之躯,倒像是月华凝成的精怪。
那身影那样小,仿佛一阵大点的风就能把她吹跑,却又带着一股与这年岁、与这院落、与这整个人世都格格不入的疏淡。
林氏甚至觉着,女儿下一刻就会化成一缕轻烟,融进这片清辉里,再也寻不见,就像她本就不该在这里。
这念头让林氏的心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掐住,猛地一痛。
她想冲过去,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用自个儿身子的暖意驱散那月光带来的寒气,把她牢牢拴在这人世间。
可是,她的脚像钉在了地上。
她想起南灵那双空茫茫的眼睛,想起她对所有好意与亲热的无动于衷,想起河边那叫人胆寒的平静话语。
一股深沉的无力混着近乎本能的惧怕,夹着为娘的心疼,在她心里翻搅。
末了,林氏只是倚着门框,在暗影里默然望着月光下的女儿,像是要把这既亲近又远在天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看了许久,直到夜露打湿了鞋尖,她才黯然地转身,悄没声息地退回了屋内,将那清冷的月光和月光下更清冷的女儿,一齐关在了门外。
那扇厚重的木门,隔开了两个怎么也走不到一处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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