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七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反复念叨着“鬼迷心窍”、“不知道有毒”。那包“龙鳞粉”被小心封装起来，作为关键证物。院子里气氛凝重，风声似乎都带着寒意。
“那个外乡人，还有什么特征？仔细想！”贺强逼视着孙老七，语气严厉。
孙老七哆嗦着，努力回忆：“就……就记得他右边眉毛好像断了一截……说话的时候，手老是缩在袖子里……哦对了！他夸我窑火旺的时候，好像顺口说了句‘比镇上老药铺的灶火还难伺候’……”
断眉？缩手？提及老药铺的灶火？
李廷心中微微一动。老药铺的灶火，指的是镇上那家早已关张多年的“济世堂”药铺的后院煎药灶。那口灶台因其特殊构造，火候极难把握，不是老伙计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外乡人，对河湾镇的陈年旧事似乎颇为熟悉。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另一条线——鬼面菇。
贺强留下两人看守孙老七并彻底搜查陶窑，自己则和李廷带着那包毒釉粉，火速赶回卫生院临时设立的救治点。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虽然经过李廷前期的针灸和绿豆甘草汤缓解，不再有新的抽搐发生，但大部分中毒者仍处于神智昏沉、味觉颠倒的痛苦之中，皮肤上的暗绿斑纹也未见消退。呻吟声和呓语声充斥着临时腾出的病房，家属们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
李廷立即对毒釉粉进行更仔细的查验。他取微量粉末，置于白瓷碟中，滴入几滴醋液，只见粉末与酸液接触处，迅速泛起细微的泡沫，并析出一种带着七彩油光的墨绿色胶状物，散发出的腥气更加浓烈刺鼻。
“果然，”李廷面色沉凝，“此物遇酸析毒，其性酷烈，扰神乱性。但仅此一样，似乎还不足以解释所有症状，尤其是那强烈的味觉颠倒……”
他再次想起那盆“五味菌菇汤”。鬼面菇虽毒性不强，但其性偏阴寒，有致幻之效。是否它与这毒釉析出的毒素叠加，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
“贺队，我需要王老勺配合，尽可能还原那盆‘五味菌菇汤’的完整配方和烹制过程，尤其是所有配料和调料。”李廷对贺强道。
贺强立刻让人将暂被看管在偏屋的王老勺带来。王老勺早已吓破了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汤底是老母鸡和火腿骨熬的高汤……菌子就是那些，香菇、平菇、草菇、鸡枞，还有……还有那该死的鬼面菇混进去了……调料就是盐、黄酒、姜片、葱段……哦，起锅前还淋了一小勺提鲜的‘金银花蜜’！”王老勺努力回忆着。
“金银花蜜？”李廷追问，“哪来的？平时也这么用？”
“是镇长家送的，说是他家自己采野金银花酿的，甜得很，带花香，让我在宴席上试着用点新鲜的……”王老勺答道。
金银花蜜？性甘寒，清热解毒。但与鬼面菇的阴寒相遇呢？与那遇酸析出的诡异毒釉呢？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李廷的脑海！他立刻取来少量毒釉析出物，又找来一点金银花蜜，再将一小片鬼面菇干研磨成粉。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李廷将三者在小碟中混合，微微加热。
起初并无变化。但渐渐地，混合物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绿色，并且散发出一种越来越浓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腥气，正是李廷在患者口中闻到过的那种怪异味道！
“是了！”李廷眼中精光一闪，“鬼面菇为引，其阴寒之性降低了脏腑抵御；毒釉遇汤中油腻酸性析出，是为主毒；而金银花蜜的甘寒之性，非但未能解毒，反而与主毒结合，犹如药引，将其毒性催发转向，直攻心窍和舌本（味觉中枢）！”
三者相遇，竟产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剧烈毒变！
“所以，”贺强恍然大悟，“不是所有吃东西的人都中毒，必须同时满足：用了毒碗、吃了油腻或酸性的食物（尤其是那碗汤）、并且食物中恰好有金银花蜜（或其他甘寒之物）作为‘药引’！”
这就解释了为何症状有轻有重，甚至有人无恙——取决于个体摄入这三种要素的多少和顺序。
王老勺听得目瞪口呆，扑通一声跪下：“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按吩咐做菜！那蜜也是镇长给的！我要是知道会这样，打死我也不敢用啊！”
贺强让人将王老勺带下去，目光与李廷交汇。
“镇长家的金银花蜜……”贺强沉吟道，“是巧合？还是……”
线索似乎又开始交织。断眉的外乡人通过孙老七下毒，镇长提供的蜜糖无意中成了催化毒性的关键一环？这背后到底是有意的安排，还是无数巧合构成的悲剧？
李廷走到窗边，看着病房里那些仍在痛苦中挣扎的镇民。毒理虽初步明晰，但解药还需斟酌。更重要的是，那隐藏在幕后的“断眉人”，其目的究竟何在？
食瘴之宴，滋味百般，皆化苦毒。人心之诡，远胜世间最奇的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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