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勇的动作,吸引了全场大半的目光。见他第一个动作竟是直接投入那份色泽过于鲜艳的“赤精砂”(实为毒火砂),不少人暗自摇头,一些内行更是露出讥诮之色。炼制聚气丹,第一步乃是以文火化开赤精砂,去其杂质,留其精纯阳和之气。如此鲜艳的赤精砂,明显燥热过剩,杂质未除,这般莽撞投入,简直是自寻死路。
陈枫嘴角的冷笑几乎要溢出来。毒火砂遇热即爆,内含阴毒火煞,一旦化开,首先侵蚀的便是炼丹者心神与丹炉,轻则丹毁,重则人伤。他仿佛已经看到梁勇被毒火反噬、狼狈不堪的景象。
然而,预想中的爆鸣与黑烟并未出现。
梁勇面前的普通药鼎,炭火在他指尖几不可察的真气微调下,保持着一种异常稳定而温和的状态。投入鼎内的毒火砂,并未立刻狂暴,反而如同被一层无形的柔和水膜包裹,在温热中缓缓融化。那鲜艳色泽下隐藏的阴毒火气,如同被抽丝剥茧般,一丝丝被牵引出来。
梁勇双目微闭,全神贯注,眉心金点持续闪烁。在他的感知与引导下,那被抽离的阴毒火气并未逸散,而是被他以太初真气小心包裹、压缩,暂时“封存”在鼎内一角。而剩下的、被初步纯化的赤精砂精华,则呈现一种暗红色的、相对稳定的胶状。
第一步,惊险度过!
观礼台上,月璇仙子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陈长老则眉头微挑,眼中阴沉之色更浓。
梁勇没有停顿,紧接着取过那份“凝露草”(实为幻心草)。此草带有致幻气息,一旦投入高温丹炉,极易挥发出干扰神魂的雾气。他指尖轻弹,几点微不可察的暗金色真气精准地刺入幻心草的几个关键叶脉节点,将其内部酝酿的致幻精华暂时“锁住”,然后才将其投入鼎中,与赤精砂精华混合。
在梁勇精微的控制下,幻心草并未立刻释放致幻雾气,而是在温热中缓缓析出草木精华,只是这精华中,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极淡的迷幻特性。
第三步,被腐蚀过的“地根藤”。此物药性已不稳定,遇热易产生爆裂性的气劲。梁勇的处理更为小心。他并未整根投入,而是以掌为刀,指尖真气凝聚成极薄的刃锋,飞快地将地根藤最外层明显被腐蚀的部分削去,只取中心相对完好的部分,并且是分多次、间隔投入,每次投入都伴随一道温和的太初真气进行安抚与稳定。
第四步,“无根水”。这水灵气分布不均,疑似被做了手脚。梁勇没有直接使用,而是将其倒入一个干净的玉碗,双手虚按碗口,暗金色真气如同细微的筛网,在碗中水液里缓缓流转、震荡。片刻后,一些极其细微的、与水属性灵气格格不入的灰白色沉淀物,被真气逼迫而出,沉于碗底。梁勇小心地将上层相对清澈的水液舀出使用,弃掉沉淀。
最后,正常的引气石粉末,与其他初步处理过的药液相融。
整个过程,梁勇的手法谈不上精妙华丽,甚至有些笨拙和小心翼翼,与旁边陈枫等人行云流水、火焰翻飞的炼丹景象相比,显得颇为寒酸。但他每一步都稳得出奇,面对明显有问题的材料,竟硬生生被他以这种近乎“笨办法”的方式,一一化解了最直接的危害,将药性初步调和在了一起。
此刻,鼎中药液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颜色略显驳杂的糊状,气息也有些怪异,混杂着燥热、阴寒、迷幻等不和谐的味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炼出正常聚气丹的样子。
但梁勇的脸色却反而平静下来。最危险的初步处理和融合,已经完成。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他《太初医经》造诣,以及能否实现那个疯狂想法的时刻!
“以毒攻毒,化害为利……君臣佐使,亦可颠倒!”
梁勇眼中精光一闪,双手猛地按在药鼎两侧!这一次,他不再吝啬真气,体内那圆融了许多的暗金色太初真气,如同潺潺溪流,又带着一种包容万象的意蕴,汹涌渡入鼎中!
“滋啦——!”
鼎中药液骤然沸腾!原本被暂时封存的阴毒火气、被锁住的迷幻精华、地根藤中不稳定的爆裂气息、以及水中残留的异种能量……在梁勇那具有强大调和与引导特性的太初真气催动下,非但没有暴走,反而被强行搅动、碰撞、融合!
这不是传统的炼丹法!传统炼丹,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君臣佐使有序,火候精准,将各种材料的正面药性提炼融合,排除或压制其毒性、杂质。
而梁勇此刻所做的,却像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化学实验”!他将这些本身带有问题、甚至相互冲突的“毒材”、“次材”的能量特性,全部激发出来,然后以太初真气为“催化剂”和“稳定剂”,引导它们发生一种预设中的、极其复杂的反应!
鼎内,赤红、灰白、暗绿、淡金数种光芒激烈交织,发出沉闷的嗡鸣与嗤响。药液翻滚不休,颜色变幻不定,时而冒起诡异的泡泡,时而析出奇特的结晶。一股越来越强、也越来越不稳定的能量波动,从鼎中散发出来。
“他在干什么?!”
“这哪是炼丹?这是在煮毒药吧!”
“好诡异的能量波动……会不会炸炉?”
围观者议论纷纷,许多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连观礼台上的一些长老也皱起了眉头,他们也没见过这般怪异的炼丹手法。
陈枫更是心中惊疑,他原本等着看梁勇炸炉或被反噬,可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那鼎虽然动静吓人,却始终维持在一种奇异的平衡状态,并未崩溃。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月璇仙子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勇的动作,以及那药鼎中变幻的能量光芒,清冷的眸子里,若有所思。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半个时辰过去。其他参赛者的丹炉中,大多已飘出或浓或淡的药香,开始进入凝丹阶段。唯有梁勇的鼎中,依旧光芒乱闪,能量波动剧烈,丝毫不见成丹迹象。
“哼,装神弄鬼,徒劳无功!”陈枫心中稍定,冷笑一声,专心操控自己的丹火。他面前的丹炉中,三颗圆润饱满、散发着纯正药香的聚气丹已然成型,品质上乘。
又一个时辰即将耗尽。
“时辰将至!”主持执事高声提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梁勇必将失败,甚至可能因强行操控危险能量而遭到反噬时——
梁勇猛地睁眼,低喝一声:“融!”
双手真气质变!暗金色的光华骤然内敛,转化为一种更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色泽!那股强大的调和之意陡然变得无比霸道,如同君王敕令,强行镇压向鼎中那一片混乱!
鼎内所有躁动的能量、光芒、药液,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向内疯狂压缩!
“嗡——!”
一声奇异的震鸣从鼎中传出,并非爆炸的轰鸣,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共鸣。鼎身剧烈颤动,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要炸了!”有人惊呼。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那剧烈的颤动和嗡鸣持续了数息后,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药香,从布满裂纹的药鼎中袅袅升起。
这药香并不浓郁,却异常醇厚悠长,初闻似有百花绽放,再品又如清泉过石,细嗅之下,又仿佛带着一丝历经劫火后的涅盘之意。更奇特的是,药香中竟隐隐散发出一股精纯而温和的能量波动,让人闻之精神一振,体内真气都似乎活跃了一丝。
这绝非聚气丹应有的气息!聚气丹药香清正,以补充灵气为主。而这股药香,似乎蕴含着更复杂的功效!
梁勇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显然刚才那最后的强行融合,消耗巨大。但他眼神明亮,缓缓撤去真气。
主持执事与其他几位负责评判的药师快步上前,看向梁勇的鼎内。
只见鼎底,并非预想中的丹药,而是三颗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灰白之色、表面却有着暗金色与冰蓝色细小纹路交织的奇异丹丸!丹丸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先前那股奇异的药香与能量波动。
“这……这是什么丹?”一位评判药师拿起一颗,仔细感知,脸上露出震惊与困惑之色,“绝非聚气丹!药性复杂难明,似有调和阴阳、稳固神魂、甚至……涤荡隐毒之效?这怎么可能用那些基础材料炼出来?!”
其他评判也纷纷探查,皆是面面相觑,难以定论。
陈枫脸色铁青,他炼制的三颗上品聚气丹,在梁勇这三颗怪丹面前,无论是品相、药香还是隐隐透出的能量层次,似乎都落了下风!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梁勇用的还是被他动过手脚的“毒材”!
“梁勇!”陈枫忍不住厉声喝道,“丹火小会,规定炼制‘聚气丹’!你炼出这不知所谓的怪丹,分明是违规!当取消资格,严加惩处!”
“不错!此丹绝非聚气丹!梁勇违规!”陈枫的几个跟班也立刻附和。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梁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平静开口:“敢问执事,丹火小会比试,评判标准为何?”
主持执事一怔,答道:“自是成丹品质、数量、耗时综合评判。但前提是,需是所要求炼制的丹药。”
“那么,”梁勇看向那几位评判药师,“请问几位前辈,晚辈所炼之丹,其药效,可比‘聚气丹’如何?”
几位评判互视一眼,其中一位资历较老、较为公正的沉吟道:“单论其中蕴含的灵气精纯与补充效果,或许略逊于上品聚气丹。但此丹药性复杂,似乎兼具安神、调和、甚至解毒之效,综合来看……其价值,恐怕不在上品聚气丹之下,甚至……因其特性独特,或更有用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用有问题的材料,炼出价值可能更高的怪丹?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梁勇继续道:“丹道之根本,在于以草木金石之性,调和阴阳,疗伤治病,助益修行。聚气丹是为此,晚辈所炼之丹,亦是为此。且晚辈所用材料,皆出自大会提供,并未额外添加。若说违规,晚辈只是未能完全按照传统丹方炼制,而是根据材料实际情况,进行了……因地制宜的调整。这,是否也算是对丹道‘控火’、‘辨材’、‘成丹’能力的另一种诠释?”
他这话,将问题又抛了回去,并隐隐指向材料本身有问题。
陈枫怒道:“强词夺理!分明是你学艺不精,炼坏了材料,弄出这四不像的东西!”
“是吗?”梁勇忽然转向陈枫,目光锐利如刀,“那请问陈公子,大会提供的‘赤精砂’,为何色泽如此鲜艳燥热,隐带阴毒之气?‘凝露草’为何叶脉僵硬,暗含迷幻?‘地根藤’为何有被腐蚀痕迹?‘无根水’为何灵气不均?这些,陈公子可曾察觉?还是说……陈公子炼制的材料,与在下所领用的,本就不同?”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得陈枫脸色骤变,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梁勇不仅化解了陷阱,竟还敢当众点破!
“你……你血口喷人!自己本事不济,怪罪材料!”陈枫色厉内荏。
“是否血口喷人,查验剩余材料,或对比其他参赛者所用材料,便知。”梁勇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场面顿时僵住。众目睽睽之下,若真查验起来,陈枫动手脚的事情很可能暴露。
观礼台上,陈长老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没想到梁勇竟如此难缠,不仅没被坑死,反而将了一军!
就在此时,月璇仙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丹道浩瀚,本就不拘一格。能以非常之材,成非常之丹,本就是能力的体现。此丹虽非聚气丹,但其药效独特,炼制过程亦展现出对能量、药性高超的感知与调和掌控之力。依本座看,此关表现,可评为上等。”
她一开口,分量极重。几位评判药师连忙点头附和:“月璇仙子所言极是!”
陈长老张了张嘴,终究没敢直接反驳月璇仙子,只是冷哼一声,拂袖不语。
主持执事见状,连忙宣布:“经评判,第三关,梁勇……成丹有效,表现上等!”
虽然未直接说梁勇赢了陈枫,但“表现上等”的评价,无疑宣告了梁勇成功通过了这充满杀机的第三关!
综合三关表现,梁勇最终名次虽未入前三甲(因前两关表现不算突出),却也稳稳排在中上游,获得了“赤炎晶”一枚的奖励。更重要的是,他当众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并隐隐揭露了陈枫等人的龌龊手段,赢得了不少中立者的同情与钦佩。
陈枫虽然名义上取得了更好的名次,获得丰厚奖励,但脸色却难看得如同锅底。他处心积虑设计的杀局,不仅被梁勇破掉,反而让梁勇大大露了一次脸,自己还差点惹上一身骚!
丹火小会,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赤炎坪上,人群渐散。梁勇收起那枚赤炎晶,在林雪儿的搀扶下,准备返回清漪小筑。
陈枫带着人,阴冷地拦在了前面。
“梁勇,今日算你走运!”陈枫压低声音,眼中杀意毫不掩饰,“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在药王谷,得罪我陈枫,你绝对没有好下场!咱们走着瞧!”
梁勇停下脚步,平静地回视他:“陈公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理会陈枫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与林雪儿径直离开。
回到清漪小筑,梁勇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逆血喷出,气息迅速萎靡下去。强行操控那些危险能量炼丹,尤其是最后那一下霸道融合,对他本就未愈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本源伤势似乎都有所牵动。
“梁大哥!”林雪儿连忙扶他坐下,喂他服下丹药,满脸担忧。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梁勇虚弱地摆摆手,眼神却依旧明亮,“今日虽险,但也值了。至少,短时间内,陈枫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用这种下作手段。而且……”
他看向桌上那三颗奇异的混沌灰白丹丸,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三颗‘混沌调元丹’,或许比赤炎晶,更有用。”
窗外,夕阳西下,将药王谷染成一片金黄。但在这片祥和的暮色中,清漪小筑内的两人都清楚,与陈长老一系的较量,远未结束。而今日梁勇在丹火小会上展现出的、那超越寻常丹道的“调和”与“转化”能力,或许会引来更多、更复杂的关注。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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