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大王！” 熟悉的呼唤声清脆悦耳。
孙悟空低头，看到几只小猴子正拽着他的锁子黄金甲嬉戏。
他忍不住想笑，想伸手揉一揉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水帘洞前的瀑布，轰鸣作响，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
漫山遍野的桃子熟了，香气醉人，猴儿们在林间嬉戏打闹，叫声喧天。
他看见自己，坐在众猴之中，麾下四健将、七十二洞妖王连同万千猴兵，黑压压跪伏一片，山呼“大圣爷爷万岁！”
他抬眼望去，只见云端之上，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仙们，竟也朝着他躬身施礼.
仙娥们长袖曼舞，衣袂飘飘，宛若惊鸿。
众仙官举着琉璃杯，脸上堆着敬畏与谄媚。
他志得意满，哈哈一笑，随手端起面前一只盛满琼浆玉液的夜光杯。
琼浆玉液在杯中荡漾，倒映出他的桀骜不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仿佛整个天庭都在他脚下臣服。
可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了隐隐的雷鸣。
仙娥的笑脸变得模糊，化作了天兵天将狰狞的面孔。
蟠桃的香甜变成了兜率宫丹炉的烟火气。
玉帝的宝座在他眼前无限拔高，高到他即便一个筋斗云也触碰不到。
他看见玉帝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
仿佛在说：“顽猴，任你神通广大，翻天覆地，终究跳不出朕的掌心。”
“呔！欺人太甚！”
他勃然大怒，“吃俺老孙一棒！”
他嘶吼着，用尽平生力气，将金箍棒朝着那高高在上的玉帝，狠狠砸去。
他要将这束缚他、嘲笑他的一切，砸个稀巴烂。
但——棒落之处，竟是空无一物。
托塔天王李靖的宝塔、哪吒脚下的风火轮、二郎神的三尖两刃枪……乃至整个凌霄宝殿、脚下喧闹的花果山，都在他金箍棒触及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消散。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荡漾了一下。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收势不住，向前猛扑出去，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他在急速下坠。
耳边是呼啸的罡风，眼前景象飞速流转，穿过层层叠叠的破碎云霭。
然后，他看到了——五行山。
那五座连绵的山峰，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不，不是山在动，是他在朝着山坠落。
那五座山峰倏然化作了五根巨大无比的手指。
顺着手指望去，他看到了一座庞大无匹的的法相。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僧人，面容模糊在朦胧的佛光里。
唯有一双眼睛，如古井深潭，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坠落。
孙悟空想朝他嘶吼，想质问“为何要多管闲事！”。
他想凝聚最后的力量，将金箍棒砸向他挥去。
可他低头，却骇然发现，如意金箍棒竟已化作了一根轻飘飘的柳枝。
然后，一个声音敲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你翻得出天，却翻不出心。”
轰——！
“不——！”他在梦中发出一声呐喊。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模糊的光影逐渐凝聚，晃过一个略显憔悴却难掩清丽的面孔。
那双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你醒了！”
田琦大声惊叫，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脸上的欣喜纯粹而自然，不带半分做作。
“啊……”
孙悟空喉咙干涩，木然地回应着，脑子里混沌一片。
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宽敞却陈设简单的大房子里。
身下的床铺还算柔软，身上盖着薄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女儿家气息。
“你醒了就好，不然就枉费了桃花将你不远千里驮回来的一番苦心了。”
田琦噘着嘴唇，语气像是在抱怨，可眼角眉梢却泄露了她真实的高兴，“桃花就是我那匹胭脂马呀，你可真沉！你这么一个大个子，昏迷不醒地瘫在马上，驮到这城里，可把它累坏了，这两三天都病恹恹的，吃不下喝不下呢，可心疼死我了！”
“桃花？胭脂马？你……”
孙悟空只觉得头脑依旧晕晕乎乎，像塞了一团浆糊。
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关键词。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这个女人是谁？
为何守在自己床边？
看她的神态语气，好像跟自己关系很近一般？
可她脸上那蜡黄的脸色，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难道是因为照顾自己而累的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猛然间，他眼前晃过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个在千军万马中，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眼神比母豹子还要凌厉的身影。
他终于记起来了。
是了，她是田虎最小的女儿，田琦。
在田虎的大营中，在自己被众人质疑、险些被孙安斩杀时，是她屡次挺身而出，不惜与众人对峙也要护他周全。
自己欠了此女一大笔人情，一条命的人情。
更早的记忆也纷至沓来：自己本是代村寨里的长老们去田虎大营下书求和，然后……然后田虎背信弃义，准备夜袭村寨，却被官军趁机夜袭，混乱中自己被官军当成土匪，不得不跟着田虎的队伍一起逃命，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与官军的血战……
想到这里，他心中焦急，牵挂着村寨的安危，也急于弄清现状。
双腿下意识一用力，挣扎着想从榻上坐起来。
然而，身体虚弱得超乎想象。
眼前猛然一黑，天旋地转，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又软软地、不受控制地倒了回去，重重摔在床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田琦见状大惊失色，三步并做两步扑到榻前，又急又气地斥道：“作死啊你！昏了四、五天了，水米未进，刚刚醒来就想乱动！你不要命啦！郎中说了，你失血过多，心神耗损，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必须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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