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更是憋闷。
按军功簿记,三箭命中才抵得上一刀斩首。
有人愤愤地将箭矢插回箭囊,望着对岸溃兵干瞪眼。
与这些怨声载道的步卒形成鲜明对比,轻骑兵们个个眉开眼笑。
方才追击溃兵时,他们马快刀利,收获颇丰。
此刻田虎残部仍在溃逃,却逃得蹊跷。
分明再跑十余步便可遁入西岸密林,偏生像见了鬼般,惊慌失措地折向往北。
这般景象令张叔夜心头警铃大作,他在马背上直起身子,举目四顾。
滔滔河水,溃逃流寇,列阵官军……战场看似尽在掌握。
可就在这看似寻常的表象下,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个念头方才闪过,一股寒意突然窜上脊背。
没等张叔夜那声示警的惊叫冲出喉咙,大地便传来了令人心悸的震动。
只见河对岸的树林边缘,骤然涌出数十匹战马。
虽然为数不多,但骤然出现,却将军心傲慢的官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数十匹骑兵,立刻汇聚成一道死亡的洪流。
他们不是正面冲阵,而是斜刺里向着索桥方向,朝着正在混乱整队、劫掠首级的官军步卒侧翼狠狠压了过来。
马背上的骑士,正是田虎麾下此前渡河、看似溃散的骑兵。
他们此刻哪还有半分败军之相?
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眼,脸上混杂着复仇的快意与拼死的决绝。
手中的马刀、长矛在初升朝霞的照射下,反射出大片大片明亮刺眼的寒光。
“天亡我也!”
熟读兵书、深谙战阵之道的张叔夜,目睹此景,心头瞬间被无尽的寒意笼罩。
甚至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不需要亲眼目睹,他脑海中已经清晰地预演了接下来的惨状。
田虎这是以蓄势已久、养精蓄锐的骑兵,突击自家队列不整、军纪散漫、几乎毫无防备的步卒侧翼。
这已非战斗,而是屠杀。
胜负,毫无悬念!
果然!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瞬间爆发,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但这回,发出哀嚎的是刚刚还在肆意杀戮的官军。
田虎的马队沿着河岸,精准地展开一个前窄后宽的致命楔形阵,如同烧红的铁犁狠狠犁过松软的土地。
猝不及防的大宋官兵,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
前排的士兵或被狂暴的马蹄直接踩翻踏碎,或被疾驰而过的骑士用横刀轻易砍倒。
幸存者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魂飞魄散,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仓皇地向后溃退。
他们拼命向后挤压,根本不管身后的袍泽脚下,就是滔滔运河。
“噗通!噗通!”
落水声不绝于耳。
许多官兵不是死于刀下,而是被自己人活活挤落河中,被湍急的河水吞噬。
“嵇仲!嵇仲!你赶紧想想办法啊!快想想办法啊!”
马植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在张叔夜耳边响起,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完了!全完了!童帅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这声音将马植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
针对田虎的这次偷袭追击,本就是他为了报当初贩马时被田虎刁难的私仇,擅自怂恿张叔夜进行的,根本没有奉童贯那“秘密前往东京,不得节外生枝”的明确命令!
他原本想着,若能取得一场干净利落的完胜,擒杀田虎,自然能将功补过,甚至功大于过,没人会追究这小小的“节外生枝”。
但如果战败了,并且葬送了如此多的官兵弟兄……那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他心怀那被视为“奇货可居”的收复燕云十六州之策,恐怕也会被童贯认为他桀骜难驯、不听号令、因私废公。
到那时,别说觐见官家、献策邀功了,恐怕连保住性命都成了一种奢望。
张叔夜目眦欲裂,手中令旗几乎要被捏碎:“吹角!全军向前!河东岸的弟兄们沿着桥杀过去,支援西岸!”
他身侧的马植早已面无人色。
此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尖声附和:“吹角!快吹角!”
运河对岸,田虎的骑兵刚完成一轮血腥冲杀。
他们不过百余骑,正在几名头目呼喝下重整队形。
马鼻喷着白气,马蹄不安地刨着泥土,染血的刀锋在晨曦中闪烁。
这个人数远逊于两岸官军的骑兵队,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呜——呜——呜——”
东岸官兵闻令向前涌动,铁甲相撞发出铿锵之声。
可当他们踏上狭窄的索桥时,却与西岸溃退的守军迎头相撞。
“让开!奉命增援!”东岸的都头厉声呵斥,试图推开人群。
“退回去!桥要塌了!”西岸的士卒惊恐万状,拼命向东挤来。
两股人流在索桥上死死绞成一团。
木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绳索绷紧欲裂。
有个年轻士卒被挤得悬在桥外,双手死死抠进木板缝隙。
另一个老兵的靴子被踩掉,赤脚站在同袍温热的鲜血里。
长枪折断的脆响、铁甲摩擦的刺耳声、绝望的哭喊声,将索桥变成了人间炼狱。
桥面在重压下剧烈晃动,浑浊的河水在脚下翻涌。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被裹挟在洪流中的枯枝,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只见那些先前被官兵追杀得四散奔逃的田虎残部,竟如鬼魅般纷纷现身。
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在田虎的率领下,掉头杀了回来!
这才是真正的“半渡而击”。
趁着官军主力被牵制在索桥两岸,阵型大乱之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河东岸的官军猝不及防,不得不仓促返身迎战这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击。
而河西岸的官军,则彻底失去了支援,只能独自面对那百余骑兵再次发起的猛烈冲击。
滞留在索桥上的人们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他们只能呆呆地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土匪们如驱赶羊群般,将自家的袍泽一批批逼入运河。
“嵇仲!嵇仲!你快想想办法啊!”
马植的哭喊声已经变了调,带着彻底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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