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自家父亲那阴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的笑声。
然后听见周围喽啰们被煽动起来的愤怒的呐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小王八蛋！”
再往后，她预料中的兵刃入肉声、或者孙悟空的惨叫声却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带着嘲讽的爽朗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
眼见田虎手中横刀寒光一闪，直劈孙悟空面门。
周围惊呼声骤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绯色身影猛地扑上前去——
住手！
田琦竟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孙悟空面前，泪水涟涟地望向父亲，若要杀他，先杀了女儿！
田虎大惊失色，急忙收势。
刀锋在距女儿咽喉寸许处硬生生停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孽障！为了个外人，连命都不要了？！
他不是外人！
田琦倔强地仰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坚定，方才若不是他出言提醒，让骑兵先行过桥布防，万一官兵追至，我们这些步卒在桥上毫无还手之力，岂不是任人宰割？他分明是真心为我们着想！
这话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方才群情激愤，被孙安煽动，竟无人细想这一层。
此刻经田琦点破，不少步卒头目面面相觑，露出深思之色。
孙安见势不妙，急忙厉声反驳：七小姐莫要被他蒙蔽！他分明是要……
孙将军！
一直沉默的孙悟空突然开口，，你口口声声说孙某是奸细，却不知孙某若是奸细，方才为何要指出这条生路？任由你们在此内讧，等官兵一网打尽，岂不省事？
他边说边从容地推开护在身前的田琦，向前一步。
目光扫过众人：骑兵先行过桥，在对岸列阵，既可防备追兵，又能接应步卒。若是步卒先过，骑兵在后，万一官兵追至，骑兵尚可四散突围，步卒却在桥上进退两难。这其中的道理，诸位真想不明白么？
这话如醍醐灌顶，不少步卒头目恍然大悟。
确实，若是按孙安所言让步卒先过，一旦追兵杀到，留在后面的骑兵尚可策马逃离。
而挤在桥上的步卒却只能任人屠杀。
田虎脸色变幻不定，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他何尝不知孙悟空所言在理，只是身为首领，此刻已是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西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骑兵疾驰而来，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报……王爷！身后三里外，发现官兵旗帜！
什么？！众人哗然。
孙悟空闻言，反而朗声大笑：看来俺老孙……武二的判断没错！现在诸位还觉得，让骑兵先过桥是害你们么？
形势急转直下，田虎当机立断，收刀入鞘，厉声下令：就依他所言！骑兵先行过桥布防，步卒依次过河！违令者，斩！
命令一下，部队立刻有序行动起来。
骑兵们快速通过狭窄的木桥，在对岸迅速展开阵型。
步卒则在头目的指挥下排成长队，依次过河。
孙安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狠狠瞪了孙悟空一眼，悻悻地去组织部下过河。
田琦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孙悟空，眼中满是复杂神色。
却见孙悟空对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多谢七小姐舍身相护。
谁……谁要你谢！田琦脸一红，别过头去。
心跳却莫名加速。
步卒们才刚刚走到一半，就见身后远处尘头大起。
官兵的旗帜已经隐约可见。
所幸对岸骑兵早已严阵以待，弓箭手列阵以待，让追兵不敢贸然进攻。
站在桥头，田虎望着对岸已经组织好的防线，再回头看看正在过河的步卒，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叫武的年轻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过了河，你打算如何处置他？田琦不知何时来到父亲身边，轻声问道。
田虎沉默良久。
望着那个站在桥头的高大身影，目光深邃：且看他过了河后，还有什么话说。
“冲过去，将他们全杀光，一个不留！”
看到河上那些如同受惊蚂蚁般慌乱的人影，看到那在晨光中剧烈摇晃的狭窄索桥，张叔夜胸中积压了一夜的怒火与憋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举起了横刀，指向对岸那支溃不成军的队伍。
厮杀了整整一夜，损兵折将，最后却连田虎这个贼首的踪影都未能确认，眼睁睁看着大部逃窜。
这对心高气傲的张叔夜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是不能不说的巨大遗憾。
而现在，眼前这群被抛弃在河岸边的残兵，这个用鲜血洗刷耻辱的机会，终于送到了他的刀锋之前！
“诺！”
麾下骑兵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立刻催动战马，冲向运河岸边的索桥。
正在仓惶强渡、拥挤在索桥及其两岸的田虎的步卒们，顿时魂飞魄散。
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索桥上更是乱成一团。
逃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拼命向前挤搡。
本就承载到了极限的桥身在疯狂的踩踏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不断有人被挤下桥梁。
甚至有人为了争夺前路而将同伴推入河中。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不绝于耳。
那些掉进河里的人，甚至连一声像样的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河水卷起的浪花，冲得无影无踪。
田虎手下这些被抛弃的步卒们，此刻的表现与昨夜被偷袭时一般无二。
甚至更加窝囊。
他们失去了指挥，失去了斗志，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官军，他们几乎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很快，河东岸就被鲜血浸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失去首级的尸体。
有杀红了眼的官军开始在河边点燃茅草和灌木。
那些试图躲进茂密茅草丛中避难的溃兵，顿时被烈火和浓烟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他们尖叫着，咳嗽着，满身焦黑地冲向岸边，却迎面撞上了官军的刀锋。
几名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宋军，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
如同戏耍猎物般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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