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泥墙,炊烟袅袅,人来人往,颇有些热闹气象。
他使劲眨了眨眼,挠了挠头(这动作在他这彪形大汉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心里直犯嘀咕:“怪哉!俺老孙……俺离开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光景,当初这儿明明只有三五户稀稀拉拉的人家,怎么一转眼就跟雨后的蘑菇似的,冒出这么一大片来?这变得也忒快了。”
他心里揣着这团疑惑,脚下不停,径直朝着记忆中那几间自己亲手帮着搭起来的茅草房子走去。
推开那扇略显低矮的柴扉,熟悉的院落映入眼帘。
只见父亲武贵和大哥武植正在院子里,埋头收拾着刚收割回来的麦捆。
厨房那边,传来母亲杨怀秀熟悉的、锅铲碰撞的声响。
夹杂着饭菜的香味。
勾得他肚里的馋虫又蠢蠢欲动。
他仔细瞧了瞧父亲,发现他神色比以往平和了许多,眼神也清明了。
手里拿着农具,动作稳当。
身上闻不到半点酒气。
看来经历上次那场生死劫难,倒是因祸得福,把那缠磨人的酒瘾给彻底斩断了。
再看大哥武植,身子骨依旧佝偻得厉害,像一张拉满了却再也弹不回去的旧弓。
想来是当初受的伤太重,伤及了根本,怕是难以再挺直那本该高大的身躯了。
看到这里,孙悟空心里不免掠过一丝酸楚。
“爹!大哥!”他压下情绪,扬声喊道,声音洪亮。
武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
他把手里的木杈往麦堆里一扔,也顾不上一身的麦芒,就像个孩子似的冲了过来。
使劲拍打着孙悟空结实的肩膀。
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二……二弟!你可算回来了!可想死大哥了!”
厨房里的杨怀秀闻声也赶紧跑了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一把拉住孙悟空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眶立刻就红了:“我的儿……瘦了,也黑了……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
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父亲武空只是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孙悟空一眼。
语气一如往常般没什么波澜。
只是简单地问了句:“你回来了?”
仿佛儿子只是出门溜了个弯。
随即他又转向抹眼泪的妻子,声音依旧平淡,“二郎回来了,还杵着作甚?还不快去做饭,想饿着他不成?”
杨怀秀这才破涕为笑,连忙应着:“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做二郎最爱吃的红烧肉!”
说着,转身又风风火火地钻回了厨房。
武空不再多言,默默地走到院中那把老旧的竹椅旁,缓缓坐下,从腰间摸出烟袋荷包,动作慢条斯理地往烟锅里装着烟丝。
孙悟空见状,赶紧从还在傻笑着拍打自己的大哥手里接过火刀火石。
“咔嚓”几下熟练地打燃了纸媒。
凑到父亲跟前,替他点着了烟。
武空“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旱烟。
这时,武植又凑了过来,亲热地揽住孙悟空的肩膀,抑制不住兴奋地压低声音道:“二弟!你回来得正好!咱爹前两天刚接了一笔大生意,正愁人手不够呢!这下可好了,有你在,咱们兄弟齐心,肯定能干票大的!”
孙悟空被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逗乐了,故意揶揄道:“干票大的?我说大哥,几个月不见,你这胆子见长啊?难不成也想学那梁山好汉,要去拦路抢劫,替天行道不成?”
武植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在他厚实的肩胛上捶了一拳,笑骂道:“去你的!胡说八道什么?咱们是正经人家!是正经生意!”
不过他眼神闪烁,那“大生意”具体是什么,却还是卖着关子没说。
孙悟空化身的听着大哥的讲述,越听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听到田虎不仅不追究,反而表示感谢,还要“回拜”时。
他眉头紧锁,忍不住打断了武植的话。
他向外指了指,问道:“等等,大哥,你先别急着说田家的事。我进来时就纳闷,外面怎么突然跟变戏法似的,冒出这么大个村子?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走的时候,这山坳里满打满算也就三五户人家,冷清得很。这才几个月工夫,从哪儿钻出来这么多人?”
武植一拍大腿,解释道:
“哎呦,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你是不知道,现在北边可不太平,契丹人和那些刚从白山黑水里杀出来的女真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呢。你也晓得,那幽云十六州,说起来本该是咱们大宋的地盘,如今成了战场,那里的老百姓可就遭了殃了,拖家带口地往南逃。他们逃回来,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后来瞧见咱们这山里还算清净,官府也管不着,就陆陆续续都在这儿搭窝棚住下了,你一家我一家,慢慢地,就聚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指了指外面,又叹了口气:
“人是多了,热闹了,可麻烦也来了。这山里头,能耕种的好地本来就少得可怜,一下子多了几百张嘴,那点收成哪里够吃?不过嘛……”
武植话锋一转,脸上又有了光彩,“这山里别的没有,山珍野味倒是不少!蘑菇、木耳、野山药,还有那獐子、野兔、山鸡……咱爹就琢磨着,这是个门路啊。他就把村子里那些有力气的壮丁都组织起来,专门进山采摘、狩猎,准备把这些山货集中起来,运到外面去卖。不管是东京汴梁那样的大城市,还是北边契丹的权贵,听说那些达官贵人就稀罕这口野味儿。只要路子走通了,就能换回粮食、盐巴、布匹,大家的日子也就都能对付下去了。”
坐在竹椅上一直沉默抽烟的武空,听到这里,似乎被烟呛了一下,轻声咳嗽了一阵。
但那微微眯起的眼角和不易察觉上扬的嘴角,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这主意,显然让他颇为自得。
武植见父亲神色,说得更起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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