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复杂得令人作呕。
腐烂的有机物、干涸的血腥、燃烧后的焦糊、还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属于“它们”的独特腥臊。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毒雾。
李信贴着沿街店铺的墙壁，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笼罩。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时只有鞋底与地面细微的摩擦声。眼睛像最精密的雷达，缓慢而持续地扫描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废弃的车辆横七竖八地堵塞了道路，像是巨兽死后僵硬的骸骨。一些车窗破碎，里面空荡荡，或者更糟——隐约可见扭曲僵硬的阴影。商店的橱窗大多成了蜘蛛网状的碎片，里面的货物被洗劫一空，只剩下狼藉和污秽。
死城。
名副其实。
但他知道，这里并非空无一人。寂静是假象，是猎食者和被猎食者共同维持的、脆弱的平衡。
一阵细微的、像是玻璃瓶被碰倒的声音从斜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传来。
李信瞬间静止，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止。握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便利店的门口，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它穿着沾满污渍的快递员制服，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垂在身侧。它的头颅低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李信没有动。
他在观察。观察它的动作，它的姿态，它那浑浊眼睛里残存的本能。
那东西在便利店门口徘徊了几秒，似乎对地上一个空罐头产生了兴趣，用还能动的那只手笨拙地扒拉着。它的动作迟缓，关节像是生了锈。
不是威胁。
李信移开了目光，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继续沿着阴影向前移动。他的目标不是这种游荡的、低威胁的个体。它们数量太多，杀之不尽，而且动静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他要找的，是“巢”。
或者说，是可能存在于“巢”附近的，某种规律，某种……源头的信息。父母变异时那异常的快速和剧烈，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脑子里。这不对劲，和他在广播彻底断掉前听到的零星信息不符。
街角拐弯处，景象骤然改变。
这里似乎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几辆汽车撞在一起，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砖石和玻璃，以及大片大片已经发黑发硬的血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围在那些残骸旁边的，五六个身影。
它们比刚才那个快递员“完整”得多，动作也明显更加协调、迅捷。其中两个正用力砸着一辆侧翻的SUV车窗，试图够到里面被安全带困住的、早已腐烂的驾驶座上的“东西”。另外三个，则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它们的游荡并非全无章法，更像是在……巡逻？
李信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是这里。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闪身进入旁边一栋半塌的居民楼门洞。楼道里充斥着垃圾和某种排泄物的恶臭。他快速上到二楼，找到一个朝向街角的、窗户破碎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显然被搜刮过无数次。他不在乎。他蹲在窗沿下方，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那些东西……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原始的协作。砸车的两个，动作粗暴而有效。游荡的三个，则始终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警惕，灰白色的眼睛不时扫过各个方向。
这很不寻常。他之前三天里遇到的，大多是凭借本能行事的单独个体，或者至多是漫无目的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像这样带有明确目的性和初步分工的……是第一次。
时间一点点过去。下面的“工作”似乎进展缓慢，SUV的车窗异常坚固。
李信的耐心在一点点消耗。他需要更近的距离，需要确认一些细节。比如，它们身上是否有特殊的标记，或者，它们是否在守护着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砍刀。刀身上的血已经半干，呈现出暗褐色。
直接冲下去是愚蠢的。数量太多，一旦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角落里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桌腿是金属的，锈迹斑斑，但还算结实。他走过去，用力掰下一条桌腿，掂了掂分量。
然后，他回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
瞄准。
用力将金属桌腿朝着街角另一侧，远离那群怪物的一个废弃报亭掷去！
“哐当！”
金属撞击铁皮报亭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突兀地炸响，回荡出老远。
瞬间，下面所有的“东西”都停下了动作。
砸车的僵住了，游荡的猛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急促而充满威胁。
没有丝毫犹豫，五道身影如同被惊动的鬣狗，同时朝着报亭的方向冲了过去！速度惊人！
机会！
李信像一道影子，从二楼窗口直接翻出，落地时一个前滚翻卸去力道，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辆侧翻的SUV和被它们围聚的中心区域。
浓烈的腐臭味几乎让他窒息。
他快速扫视着地面。除了血迹、碎肉和垃圾，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SUV底盘下方，靠近油箱的位置，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布料？颜色很深，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但材质似乎很特殊，带着点反光。
他来不及细想，蹲下身，伸手就去够。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布料——
“嗬！！”
一声极度暴戾的嘶吼从他身后极近的距离炸响！
李信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向前猛地扑倒！
一道恶风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脑勺掠过！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尖锐指甲带起的寒意！
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单膝跪地，砍刀已然横在身前。
一个……格外高大的怪物，不知何时已经折返，就站在他刚才的位置！它比其他同类都要强壮，肌肉贲张，将身上的保安服撑得几乎撕裂。它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黑色血管，一只眼睛完全是浑浊的白色，另一只却隐隐泛着不祥的红光！
它没有被引开？！或者说，它折返的速度远超李信的预估！
失算了！
那强壮怪物没有任何停顿，再次扑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它没有使用任何工具，但那双异化成利爪的手，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李信格挡。
“锵！”
怪物的利爪与砍刀相撞，竟然发出了金属交击的声音！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震得李信手臂发麻，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
好大的力气！
他心头一沉。这绝对不是普通货色！
而更糟糕的是，远处，另外四个被引开的怪物，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发出愤怒的咆哮，疯狂地折返回来！
前后夹击！
必须速战速决！
李信眼神一厉，不再后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在怪物利爪再次挥来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矮，一个滑铲，从怪物胯下钻过！
同时，砍刀向上狠狠撩起！
“噗嗤！”
刀锋深深切入怪物大腿后侧的肌肉群！
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嗷——！”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狂嚎，身体一个趔趄。
李信毫不停留，起身的瞬间，反手一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怪物相对脆弱的脖颈横斩而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怪物的嚎叫戛然而止，硕大的头颅歪向一个诡异的角度，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但就这么一耽搁，另外四个怪物已经冲到了近前！最近的一个，张开淌着粘液的巨口，离他不到三米！
李信甚至能闻到它口中喷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恶臭！
他猛地将旁边一个垃圾桶踹向冲来的怪物，暂时阻碍了它们的脚步，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用尽全力地跑！
身后的咆哮声和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他冲进一条狭窄的小巷，撞翻了一个堆满空纸箱的角落，利用复杂的地形和障碍物拼命拉开距离。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追逐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他靠在一个肮脏的、散发着尿骚味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污从额头滚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抬起颤抖的手，摊开。
掌心躺着那块他从SUV底下抠出来的布料。
触感冰凉、柔韧，不像是普通的棉或者化纤。颜色是深灰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撕扯下来的。而在布料靠近中心的位置，用某种银色的线，绣着一个模糊的、抽象的图案。
那图案……像是一只扭曲的眼睛，又像是一个破碎的齿轮。
李信盯着这个图案，眉头紧紧皱起。
这不是他见过的任何标志。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布料塞进贴身的衣袋里，仿佛握住了一个冰冷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秘密。
喘息稍定，他重新握紧砍刀，警惕地打量着这条陌生的小巷。
猎杀开始了。
但猎物与猎手的界限，在这座死城里，从来都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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