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红藤的年轮
红藤的生长速度快得惊人。
种下的第三十天，嫩绿的藤苗已经爬满了银鳞河的两岸，藤蔓顺着预先搭好的竹架向上延伸，在河道上方织出片绿色的穹顶。清晨的露水顺着藤叶滴落，砸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惊得银线鱼群四散游开，鳞片的银光在藤蔓的缝隙间闪闪烁烁，像撒了把碎星。
阿砚蹲在河岸的苗圃边，手里拿着母亲留下的《河语记》。书页上关于红藤的记载被他用朱砂标了出来：“红藤性烈，喜阴畏燥，需以河语者之血养其根，方得韧如铁”。他指尖划过那行字，掌心的银色印记突然发烫，像是在回应书中的记载。
“在琢磨啥？”阿爹扛着捆新砍的竹条走过来，竹条上还沾着丛林的腐叶。他把竹条靠在苗圃边，蹲下身看着那些红藤，“这藤长得真邪乎，昨天才到腰，今天就齐肩了，跟喝了银鳞河的水似的。”
阿砚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骨刀，在指尖划了道小口。血珠渗出来的瞬间，他将手指按在红藤的根部。奇异的事发生了——藤蔓像是活了过来，根须疯狂地涌向他的指尖，贪婪地吮吸着血液，原本嫩绿的藤叶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像染上了层胭脂。
“果然要这样。”阿砚松了口气。《河语记》里说，普通的红藤撑不住海眼的拉力，必须用河语者的血滋养，让藤蔓的纤维里融进“河魂”，才能变得坚韧如铁。母亲当年为了培育红藤，恐怕也做过同样的事。
阿爹看着他指尖的血被红藤吸走，眉头皱成了疙瘩：“天天这么放血，你身子骨吃得消？要不……让寨老想想别的法子？”
“没别的法子。”阿砚收回手，用布包扎好伤口，“娘的笔记里写着，这是唯一的办法。再说，你看它们多精神。”他指着那些泛红的藤叶，藤蔓确实比刚才更挺拔了，叶片边缘还闪着层微光，像镀了层银。
正说着，河对岸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阿砚抬头一看，只见伸向河中央的红藤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藤蔓相互缠绕，竟在水面上搭起了一座藤桥！桥身泛着淡淡的红光，藤叶的缝隙间，能看到银鳞河的水流在桥下缓缓流淌，像条银色的带子穿过绿色的拱门。
“成了！”寨老拄着拐杖在对岸大喊，声音里带着激动，“红藤自己搭桥了！这是要往海眼去了！”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孩子们欢呼着要去藤桥上跑，被大人们拦住了；几个胆大的青年试探着踩上藤桥，发现藤蔓坚硬得像木头，踩上去纹丝不动，只是微微下沉，惊得桥下的银线鱼群又开始跳跃。
阿砚站在岸边，看着那座横跨河面的红藤桥，掌心的银色印记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仿佛听到了海眼的轰鸣，比上次在河底听到的更清晰，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断裂。
“不对劲。”他突然说，“这藤桥……太急了。”
《河语记》里说，红藤搭桥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让藤蔓一点点往河中央延伸，根须在水下相互交织，形成稳固的“锚”。可现在才三十天，藤桥就突然成型，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河底拉着走，这根本不符合红藤的生长规律。
“能有啥不对劲？”阿爹不以为然，“桥结实着呢，你看二柱子都在上面蹦了。”
阿砚没理会，只是盯着桥下的水面。银线鱼群的跳跃越来越疯狂，甚至有鱼跳出水面，重重地摔在藤桥上，鳞片的红纹亮得刺眼。他突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一句话：“鱼躁则河乱，藤急则桥危”。
“快下来！”阿砚对着藤桥上的人喊道，“这桥不稳！”
可已经晚了。
藤桥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河底猛地拽了一把。桥身的红藤开始断裂，发出“噼啪”的响声，藤叶瞬间失去了红光，变得枯黄。藤桥上的几个青年惊呼着掉进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更可怕的是，河中央的水面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泛着黑色，不断吞噬着周围的红藤和河水，连岸边的泥沙都被卷了进去，露出底下深色的岩石。
“是海眼在拉！”寨老突然大喊，声音发颤，“它等不及了！”
阿砚立刻跳进水里，朝着漩涡游去。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要把他往海眼里拖。掌心的银色印记烫得惊人，他能“看”到海眼深处——沉木城的一角已经坍塌，无数根断木堵住了海眼的出口，红藤的根须虽然已经伸到了城边，却被断木缠住，无法继续前进。
“得清理断木！”阿砚在心里喊道。他朝着漩涡中心游去，银线鱼群突然围过来，用身体给他铺路，减缓水流的阻力。离漩涡越近，吸力越强，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扯碎了。
就在他快要被卷进漩涡时，掌心的银色印记突然爆发出光芒。镇木珠的力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漩涡的吸力。阿砚趁机掏出骨刀，朝着漩涡中心的黑色区域刺去——那是海眼的“口”。
骨刀刺入的瞬间，漩涡突然停止了转动。河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撬开了。阿砚感觉掌心的印记与海眼建立了某种联系，他能“指挥”红藤的根须——那些原本被断木缠住的根须，突然变得灵活起来，像无数条小蛇，顺着断木的缝隙钻进去，将断木一点点撑开、拖走。
岸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银鳞河的水面上，红藤的根须像喷泉一样从水下涌出，在漩涡中心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那些堵住海眼的断木一一捞起，拖到岸边。断木上还缠着一些黑色的“绳子”——是沉木城居民的头发，和沉木堆里的那些一模一样。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海眼终于被清理干净了。漩涡消失了，银鳞河的水流恢复了平静，只是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枯黄的红藤，像战败的士兵。横跨河面的藤桥虽然断了，但两岸的红藤还在继续生长，根须在水下重新交织，这次的速度慢了很多，却更加稳固。
阿砚被阿爹拉上岸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他瘫坐在河岸上，看着海眼的位置，那里的水面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发光。掌心的银色印记不再发烫，只是微微发痒，像是有新的力量在孕育。
“你刚才……是在跟红藤说话？”阿爹递过来一块干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阿砚点了点头，咬了口干粮，喉咙干得发疼：“它们能听见我的想法。娘的笔记里说，河语者和红藤之间，有种特殊的‘契约’，用血液建立，用意念沟通。”
寨老拄着拐杖走过来，看着那些重新生长的红藤，叹了口气：“你娘当年就是这样，能跟花草说话，能跟鱼虾聊天。寨里的人都说她是妖怪，只有你爷爷护着她，说她是银鳞寨的福气。”
阿砚这才知道，母亲当年承受了多少非议。他想起那些缠绕在沉木上的头发，想起引魂灯里母亲的影子，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海眼和沉木城——她不是想证明自己，是想保护银鳞寨，保护这片她深爱的土地。
接下来的日子，阿砚每天都用自己的血滋养红藤，看着藤蔓一点点往河中央延伸。这次，藤桥没有再突然成型，而是像《河语记》里写的那样，根须在水下相互交织，形成稳固的“锚”，藤身也越来越粗壮，表面甚至长出了类似年轮的纹路，一圈红一圈绿，像记载着时间的秘密。
有天夜里，阿砚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走进了沉木城，城里的街道都是用红藤铺成的，居民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却闪着和银线鱼一样的银光。母亲站在城中央的高台上，穿着红藤织成的裙子，朝着他挥手：“阿砚，谢谢你。”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枕边放着一片红藤叶，叶片上的纹路竟组成了母亲的名字。
红藤桥彻底建成的那天，正好是第四十九天。藤桥宽得能并排走三个人，藤身粗壮如树干，表面的年轮清晰可见，红圈绿圈相互缠绕，像无数个“心”字。银鳞寨的人都来庆祝，孩子们在藤桥上跑来跑去，大人们则在河边摆起了宴席，烤鱼的香味混着红藤的清香，飘出很远。
阿砚站在藤桥中央，看着桥下的银鳞河。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红藤的根须在水下蔓延，像无数条血管，连接着岸上的丛林和河底的海眼。掌心的银色印记轻轻发烫，他知道，沉木城安全了，银鳞河安全了，母亲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夕阳西下时，红藤桥的影子投在水面上，像一条巨大的红蛇，守护着蜿蜒的银鳞河。阿砚想起《河语记》最后一页母亲写下的话：“红藤的年轮里，藏着河语者的命，也藏着银鳞寨的根。”
他知道，只要红藤还在生长，只要银鳞河还在流淌，只要掌心的印记还在发烫，他就会一直守护下去，像母亲那样，像祖辈那样，把河语者的故事，写进红藤的年轮里，写进银鳞河的水流里，写进这片墨绿丛林的每一个角落。
夜色渐浓，红藤桥的藤叶上泛起了淡淡的荧光，像母亲当年未写完的笔记，在月光下，静静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爱、守护与传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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