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聚光灯下的救赎与未说出口的告别
市青少年宫的礼堂里弥漫着发胶和松香的味道。后台的化妆间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穿舞裙的女孩们对着镜子补口红，家长们举着手机拍照，音乐老师扯着嗓子喊队形，林晓语被挤在角落，手里攥着三张票——她特意给苏青和赵磊留的，自己那张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
“紧张吗？”沈皓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穿着洗得笔挺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那道浅浅的疤痕。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大概是给陈雪带的糖水。
林晓语吓了一跳，高马尾差点扫到旁边的化妆镜。“有、有点。”她结结巴巴地说，其实紧张的是她自己。
沈皓笑了笑，眼里的温柔比舞台灯还亮：“她在里面候场，说想请你帮个忙。”
“我？”林晓语指着自己的鼻子，额前的大刘海随着动作晃了晃。
“嗯，”沈皓把保温桶递给她，“她说让你把这个拿进去，顺便……帮她看看发带歪没歪。”
林晓语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温热的桶壁，心跳突然乱了节拍。这分明是借口，陈雪怎么会需要她帮忙看发带？
推开候场室的门，陈雪正坐在镜子前发呆。她穿了条湖蓝色的舞裙，裙摆上绣着银色的常春藤花纹，发尾别着那颗珍珠发卡，只是脸色有点白。
“给你的。”林晓语把保温桶放在桌上。
陈雪回过头，笑了笑：“谢谢。其实找你过来，是想请你帮我带句话。”她从舞裙口袋里掏出个信封，上面写着“致沈皓”，“如果……我是说如果，等会儿发挥不好，你就把这个给他。”
林晓语接过信封，薄薄的一片，却重得像块石头。“别胡思乱想，”她故作轻松地帮陈雪理了理发带，“你跳得那么好，肯定能拿金奖。”
陈雪的眼圈突然红了：“其实我不在乎金奖。我只是想跳完这支舞，跳给……该看的人看。”
林晓语想起那张泛黄的合影，想起那个没能长大的小女孩，突然说不出话来。她轻轻拍了拍陈雪的肩膀，转身走出候场室。
沈皓还站在走廊里，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沉默的画。
“她很好。”林晓语把信封塞进他手里，“别担心。”
沈皓捏着信封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张票递给她：“前排的，看得清楚。”
林晓语接过票，上面的座位号是1排3号——正对着舞台中央。她突然明白，这是沈皓特意留的位置。
观众席渐渐坐满了。林晓语找到苏青和赵磊，两人正头凑在一起看节目单，苏青的耳朵尖红红的。“来了？”赵磊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刚听人说，评委里有省舞蹈学院的教授，要是被看中了，说不定能直接保送。”
苏青没说话，只是手指在节目单上陈雪的名字那里反复摩挲。林晓语知道，她心里的疙瘩还没完全解开，但能坐在这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响起时，全场的灯暗了下来。聚光灯“唰”地打在舞台中央，陈雪的身影从幕布后滑出来，像片被风吹起的叶子。
音乐响起的瞬间，林晓语屏住了呼吸。不是她熟悉的激昂旋律，而是段很轻的钢琴曲，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陈雪的动作也很慢，踮脚、旋转、伸展，每一个姿势都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不像比赛，更像一场独白。
“这不是她之前准备的曲子。”苏青突然低声说，“她原来选的是《火焰》，节奏快得能让人心脏跳出来。”
林晓语看向台下的沈皓。他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背脊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手里还捏着那个没打开的信封。
舞蹈进行到一半时，音乐突然变了。轻快的小提琴声涌出来，陈雪的动作也变得活泼起来，像突然挣脱了束缚的小鸟。她旋转着冲向舞台边缘，裙摆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林晓语甚至能看清她发尾那颗珍珠发卡反射的光。
“这段是……”赵磊突然坐直了，“是《旋转木马》的配乐！”
林晓语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那张合影，想起旋转木马上笑得灿烂的小女孩们。原来这支舞，是跳给过去的。
最后一个动作落下时，陈雪单膝跪在舞台中央，双臂张开，像在拥抱什么。聚光灯打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角的泪光。全场安静了三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晓语回头看沈皓，他正站在观众席过道里，手里的信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信纸被他捏得发皱。他没鼓掌，只是望着舞台上的陈雪，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颁奖仪式比想象中更漫长。当主持人念出“金奖获得者——陈雪”时，林晓语几乎是和苏青一起跳起来的。陈雪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奖杯，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地落在沈皓身上。
“她在看你。”林晓语碰了碰沈皓的胳膊。
沈皓没动，只是把那张信纸叠好，放进衬衫口袋。“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庆功宴在后台的休息室举行。陈雪被一群人围着拍照，脸上带着笑，却总时不时往门口瞟。林晓语知道，她在等沈皓。可沈皓只在颁奖结束后露了个面，就说要去医院看父母，匆匆走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陈雪终于找到空隙溜到林晓语身边，手里还攥着奖杯，“我改了舞蹈动作，没告诉他。”
“怎么会？”林晓语帮她擦掉额角的汗，“他只是……不想打扰你。”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他手里有你给的信，看了之后好像很难过。”
陈雪的脸白了一下，随即苦笑：“我就知道。那信里写的，是我决定不转学了。”
“不转学了？”林晓语惊讶地睁大了眼。
“嗯，”陈雪望着窗外，“我妈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沈皓说得对，有些债，不是走得远就能还清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我刚才在台上看见他爸妈了，就坐在最后一排，沈老师推着轮椅来的。他们好像……在为我鼓掌。”
林晓语的眼眶突然热了。原来沈皓不是去看父母，是去接他们来的。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原谅，早就藏在彼此的眼神里。
庆功宴快结束时，苏青突然拉着赵磊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个相框：“陈雪，给你的！”
是那张旋转木马的合影。只是照片边缘多了一行字，是苏青的笔迹：“下周公园见，我带新烤的曲奇。”
陈雪接过相框，眼泪“啪”地掉在玻璃上：“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苏青别过脸，耳朵却红了，“小时候你总抢我曲奇吃，说要留着肚子装画笔。”
赵磊在旁边嘿嘿笑：“我姐说，这张照片还有底片，明天就能洗出来，咱们四个……哦不，加上沈皓，一起去拍张新的？”
林晓语看着她们相视而笑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温柔，终于在聚光灯熄灭后，露出了最真实的模样。
离开青少年宫时，夜风格外凉。林晓语裹紧了外套，看见沈皓站在路灯下，手里拎着个空保温桶，大概是刚送完他父母回家。
“她不转学了。”林晓语走到他身边。
“嗯，”沈皓笑了笑，“她刚才发信息说了。”
“那封信……”
“我留着了。”沈皓摸了摸衬衫口袋，“等她下次再闹脾气，就拿出来给她看。”
林晓语看着他眼里的笑意，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车祸、愧疚、疏远的沉重故事，好像都随着今晚的舞蹈，轻轻落了地。剩下的，是少年少女们带着伤疤，却依然愿意向前走的勇气。
“对了，”沈皓突然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的大刘海上，“你的刘海乱了。”
林晓语下意识地伸手去捋，指尖却被他轻轻按住。“这样挺好，”他说，“露出额头，看得清楚些。”
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林晓语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高马尾在晚风中轻轻晃着，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她知道，有些故事已经落幕，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会熄灭，但心里的光，会一直亮着。
明天，教室里的晨光还会照常升起，沈皓会继续刷题，陈雪会在画架前涂涂画画，苏青和赵磊会为了一道物理题吵吵闹闹，而她，大概会把额前的刘海再剪短些，露出更多的光。
毕竟，夏天还没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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