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豆枝上的初见
春分刚过，南岭的红豆树便攒足了劲儿抽芽。新叶裹着浅红的苞衣，像无数支蘸了胭脂的笔尖，在黛色的枝桠间写着春天的信。一只雄相思鸟停在最高的那根横枝上，尾羽展开如扇形的朱砂笺，腹羽是浸了晨露的月白，颈间一抹橙红，像被朝阳吻过的痕迹。
他叫朱砂，是这片红豆林的原住民。此刻正歪着头啄食新芽，喙尖触到叶片的刹那，整棵树仿佛都轻轻颤了颤——不是风动，是另一只鸟的翅膀带起的气流。朱砂猛地抬头，看见斜对面的枝桠上落着只雌鸟，背羽是雨洗过的墨绿，翅尖镶着圈银灰，最惹眼的是尾下覆羽，像撒了把碾碎的金箔，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她显然也被惊动了，正侧着头打量他，黑亮的眼珠里映着红豆树的影子，像两泓盛着春色的浅潭。朱砂突然忘了该怎么吞咽，嘴里的新芽顺着喙尖滑落在地，发出极轻的声。雌鸟被这笨拙的举动逗笑了，翅尖微颤，尾羽轻轻扫过枝桠，带起三两片刚抽的新叶，打着旋儿飘进下方的灌木丛。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没有鸣叫，没有追逐，只有两双眼睛在晨光里相触，像两滴露水落在同一片叶上，悄无声息地融在了一起。
朱砂是这片红豆林里最活跃的雄鸟。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练嗓，歌声清亮得能穿透晨雾，从东头的溪流一直绕到西坡的竹林。别的雄鸟都爱炫耀尾羽的鲜艳，他却总在觅食时特意挑最饱满的红豆，衔到雌鸟们常落脚的枝桠上——这是相思鸟表达好感的方式，像人类递出的第一枝玫瑰。
但遇到这只墨绿背羽的雌鸟后，朱砂突然觉得自己的歌声太吵，衔来的红豆也不够红。他开始学着安静，常常蹲在离她不远的枝桠上，看她啄食时微微颤动的羽冠，看她梳理羽毛时把翅尖弯成优美的弧，看她发现熟透的红豆时，眼里瞬间亮起的光。
雌鸟似乎并不反感他的注视。有时她会故意把最甜的那颗红豆留在枝桠上，等朱砂飞过去叼走时，便扑棱着翅膀窜到另一根树枝，尾羽上的金箔在林间划出转瞬即逝的光轨。朱砂知道这是在同他玩闹，便叼着红豆追上去，却总在快要追上时放慢速度，看她得意地转头，黑眼珠里漾着狡黠的笑意。
这样的追逐持续了七天。第七天傍晚，夕阳把红豆林染成一片金红，朱砂终于在溪边的老榕树上追上了她。她正低头饮溪水，尾羽垂在水面，漾出细碎的涟漪。朱砂落在她身边，把嘴里衔着的红豆轻轻放在她面前——这颗红豆格外饱满，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是他在树顶的密枝里寻了整整一上午才找到的。
雌鸟没有立刻啄食，只是用喙尖碰了碰红豆的表皮，然后抬起头，对着朱砂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叫。那声音不像别的相思鸟那样尖锐，带着种温润的颤音，像玉佩相击的清响。朱砂的心猛地一跳，他听懂了这声鸣叫里的温柔，像春风拂过解冻的溪流。
他试探着靠近一步，用翅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背羽。墨绿的羽毛比想象中更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雌鸟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偏过头，颈间的羽毛泛起细碎的橙红，像害羞时染上的胭脂。
暮色渐浓时，两只相思鸟并肩站在榕树的最高枝上。晚风穿过红豆林，带来熟透果实的甜香，也带来远处杜鹃的啼鸣。朱砂看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漫过她的背羽，突然觉得，这片住了整整三个春天的林子，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才真正有了家的模样。
雌鸟突然展翅飞起，朱砂立刻跟上。她没有往巢穴的方向飞，而是朝着红豆林深处而去，那里的枝桠更密，月光都难以穿透。在一棵最粗壮的红豆树杈上，她停了下来，用喙轻轻啄了啄树皮下的一处凹陷——那里藏着一小簇柔软的苔藓，显然是她早就选好的地方。
朱砂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相思鸟选定伴侣后，共同搭建巢穴的信号，像人类把钥匙交托给对方的瞬间。他没有犹豫，立刻飞向附近的竹林，衔来最柔韧的竹丝；她则在周围收集羽绒和棉絮，用喙将这些材料细细编织。
月光穿过叶隙落在他们身上，把羽毛染成淡淡的银白。竹丝缠绕的声响，羽绒飘落的轻响，还有彼此偶尔发出的低鸣，在寂静的林子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一个杯形的小巢已经初具雏形，内壁铺着柔软的蒲公英绒，像裹着一层月光织成的棉絮。
雌鸟蹲在巢里转了两圈，发出满意的低鸣。朱砂落在她身边，用喙轻轻梳理她被露水打湿的背羽。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里，他们要一起抵御风雨，一起寻觅食物，一起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但此刻，看着她眼里映出的晨光，朱砂觉得，只要能和她一起站在这红豆枝上，再大的风雨都值得期待。
远处的溪流开始苏醒，水声潺潺，像在应和着林子里的鸟鸣。新抽的红豆叶在风中舒展，带着初生的脆响。朱砂望着这片因她而重新焕发生机的林子，突然明白，所谓，从来不是孤单的惦念，是两只鸟的翅膀，在同一片天空下，扇动出的——最温柔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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