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啊,真热啊,如同在烈日下巡山,如同沙漠里奔跑,如同油煎火烤……
尚和平仿佛听到了战友们的喊杀声,又仿佛是加勒万河谷的风声,又仿佛是天安门阅兵式轰隆隆的礼炮声。
就在他觉得自己被炙烤得都快汽化了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冰冰凉凉,让他如云如烟般飘荡成虚无,虚无之后就是深沉的黑暗。
这黑暗可能是昏厥了,可能是天黑了,也可能就是深沉地睡着了。
“起来,再喝点米汤,能活命。”王喜莲端着米汤掀开西厢房帘子,大嗓门打破沉寂。
尚和平猛地开眼,头顶的灰突突的房梁让他恍惚。
土坯墙上的裂缝像地图般蔓延,房梁上挂着的玉米棒子和干辣椒散发着烟火气,鼻尖萦绕的是浓郁的柴火味与淡淡的霉味 ——
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那个熟悉的兵营、并肩战斗的战友、加勒万河谷的任务,都成了遥远的梦境幻像。
粗瓷碗递到他嘴边时,尚和平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圆脸盘、红扑扑的脸颊,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庄稼人特有的实在。
他没敢说话,军人的本能让他在未确认周边环境情况前,绝不暴露任何信息 —— 万一这是组织的极限考验,或者敌人的cosplay沉浸式诱导呢?
看着瘦骨嶙峋,不过是17、18岁“小叫花子”,年纪和中午子、狗剩子差不多大的,眼神里却充满警惕,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王喜莲有点不耐烦,她还有一堆活儿要干。
“这直勾勾地瞅啥呀!”她扭头命令一旁的伙计狗剩子,“剩子,把他搊起来!”。
十八岁的狗剩子只管服从指令,霹雳披噜的上炕,跪坐在炕上,把辫子甩到肩后——那是一条并不光顺的麻花辫子。
辫子?是的,辫子!这小伙子竟然有条长辫子——尚和平瞳孔一缩。
狗剩子拧着一双桀骜不驯的眉毛凑过来,粗粝冰凉的大手穿过尚和平的颈背,呼地把尚和平上半身抬坐起来,速度快到让尚和平有种索降训练的失重感。
“完蛋玩意儿,你慢着点儿,一天到晚毛手毛脚的,夜晚侥幸没烧死这花和尚,也得让你给折腾死了。”王喜莲忍不住抬手扇了狗剩子肩头一巴掌。
声音未落,粗瓷碗沿抵在尚和平两唇之间,磕在他门牙上一声脆响。
尚和平吃痛,下意识想抬手阻挡,却发现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自己的身体干瘪的如同柴鸡,他引以为傲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统统不见了。
“九奶奶,我来。”狗剩子接过王翠莲手里的米汤碗,左手搂着尚和平瘦巴巴的身体,右手就猛灌下来。
粗瓷大碗倾斜的角度,让米汤倾斜而下,尚和平实在是来不及吞咽,顺着脸颊淌进脖子,“咳咳……“他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死狗剩子,你慢着点,杀千刀的,他没饿死,反倒被你呛死。” 王喜莲愠怒着吵嚷着制止。
“嗯呢,我慢点儿。”狗剩子倒不嫌弃,用自己的袄袖子给尚和平抹去下巴上的米汤,放缓了大碗的坡度。
米汤顺着尚和平干裂的嘴,冲进喉咙,米汤浓稠,带着淡淡的米香,很甘甜,也很烫。
不烫吧?你夜晚烧得跟火炭一样,都把我烫醒了,要不是我去找九奶奶给你拿烧酒搓身,约摸这会儿你都化灰儿了。”狗剩子一边灌米汤,一边嘴也不闲着。
此时的尚和平被碗沿儿翘着牙齿,有“烫”也说不出,只能努力歪头躲下,表示真的烫嘴。
“九奶奶,来客人了!”屋外伙计中午子大声招呼。
“哎,来了来了!”王喜莲风风火火的冲出门外,招呼客人,“孙掌柜的,快快进屋,上炕,炕上暖和,当家的,孙掌柜来了。”
程万山也从正屋出来招呼,“孙老哥,这咋一早才到?莫不是在山里过夜了?”
客人低声回答了些什么,大概是碰到了土匪,不敢赶路,躲了起来。
“可糟了罪了!媳妇儿,快烫二斤老白干,让孙掌柜的暖和下身子。”程万山吩咐道。
王喜莲应着一边朝灶房喊:“英子,你拿个羹匙子,帮着喂下花子,狗剩子一个人不行——干精细活儿,糙老爷们就是不行。”
“知道了!”随着脆生生的一声应和,不一会儿,一个明媚里带着英气的少女走进西厢房。
程英一进屋,看到狗剩子别扭的一手扶着人,一手端着碗,汤汤水水的撒的到处都是。
程英赶紧接过剩子手里的碗,放在一边,“剩子哥,你把他搊高点,我给他靠着两个枕头。”
两人操作完,剩子腾出手来,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伺候病人这么仔细的活,他是真干不好。
“剩子,出来搭把手。”屋外栓柱子喊狗剩子抬麻袋。
“来了来了,英子,我出去一下哈,一会儿再回来帮你。”狗剩子跳下炕,劈里扑隆的跑了出去。
“咋样,现在不发烧了吧?”英子似在问花子,却也不等他回答,手指就抚上他额头,指温冰凉。
试了试尚和平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有点热,不过应该好多了,听我娘说,你昨晚烧得跟火炭似的。”
程英舀了一勺米汤吹凉,递到花子唇边,“看你瘦成这模样,怕不是饿了好几天?你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要去哪里?”
温热的米汤顺着食道暖到胃里,让尚和平久违地感受到了 “活着” 的实感。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用沙哑着的气声反问道:“这是哪里?”
“这嘎达叫和尚窝堡,准确地说叫下和尚窝堡,沿着我家东边路再往北走十几里,是上和尚窝堡。”
“和尚?窝堡?”尚和平机械的重复,藏族大多信仰藏传佛教,有和尚不稀奇,但窝堡是什么意思?他大脑却在快速的搜索记忆里的地名,“藏南?”
“什么难?”程英没听懂,见花子顺利地喝着米汤,又递上一勺。
“这里属于哪个省市或地区?”尚和平继续气声问,脑补自己是不是自己顺着加勒万河来了一趟漂流记。
“哦,你问这个啊,我们属于奉天,不过我听爹说,距离奉天府很远,奉天府你去过吗?”程英认真的吹着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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