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行动的三支小队,如同三滴墨水,悄无声息地渗入朔阳关外冰雪覆盖的荒原。按照赵琰病中草图、羊皮纸地图碎片以及“孤石堡”发现痕迹推测出的三个最可疑区域,他们携带墨十七赶制的简易“信标”——一种拳头大小、核心为敏感共鸣水晶、外壳刻有接收特定频段符纹的金属球,触发后可释放少量有色烟雾或微弱闪光——要在预定位置完成埋设。
林知理在沙盘前守了两天两夜,眼睛熬得通红。谢无忧坐立不安,隔一会儿就跑到门边张望,尽管明知什么也看不见。石磊默默调试着接收设备——一个连接了大型户外天线的简陋共鸣器,理论上能捕捉到数十里外“信标”被触发时散逸的微弱能量特征。
墨十七则埋头改进他的“信标”,有些神经质地念叨:“灵敏度还是不够……触发延迟可能有三息……烟雾颜色在强光下可能不显……”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等待的焦灼。
王九斤倒是心大,除了按时给炕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赵琰喂药喂水,就是认真擦拭那些记录仪器,还偷偷问谢无忧:“谢头儿,咱们那‘鞭炮’要是响了,北虏会不会以为是过年放花,也跟着出来看热闹?”
谢无忧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只能回一句:“他们要是出来‘看热闹’,咱这乐子可就大了。”
第三天黎明前,最坏的消息来了。
只有一支小队返回,且仅剩两人。带队的斥候队正身中三箭,被同伴拖回来时已奄奄一息,另一名士兵也受了不轻的刀伤。他们根本没有到达预定区域。
“中埋伏了……不是游骑……是专门等着我们的……”受伤士兵语无伦次,眼中残留着恐惧,“他们人不多,但……邪门!箭射过去,好像……会被什么东西带偏一点?领头的那个,脸上画得跟鬼一样,手里拿个骨杖一晃,我们这边的马就先惊了……”
更令人心悸的是队正临终前断续的话:“……信标……被摸走了……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故意……放我们到第三个点附近……才动手……”
另外两支小队,则彻底失去了联系。既没有遭遇伏击的消息传回,也没有任何“信标”被触发的信号。
行动彻底失败,还搭上了最精锐的人手。朔阳关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杨将军脸色铁青,却没有责备勘测司——计划是他同意的。他更关心的是:北虏如何能精准预判他们的行动路线?是关内有细作,还是对方有更神秘的侦测手段?
勘测司内,一片死寂。挫败感如同冰冷的雪水,浇在每个人心头。
“不是细作。”林知理打破沉默,声音沙哑却肯定,“如果是细作,应该在我们出发时就报信,三支小队可能都回不来。他们是‘知道’我们要去那三个区域,甚至可能‘知道’我们大致的时间,所以在最可能交汇或必经的路上设伏。他们怎么知道的?”
墨十七猛地抬头,眼睛布满血丝:“能量感应!如果我们假设那个‘网络’存在,北虏萨满能通过它感知一定范围内对‘节点’的‘触动’或‘标记’行为?我们的‘信标’虽然没激活,但其核心共鸣结构,在埋设过程中会不会就已经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池塘,引起了‘涟漪’?他们感觉到了,然后顺着‘涟漪’方向过来查看甚至拦截?”
这个推测比存在细作更让人不安。如果敌人能通过无形的能量网络进行大范围“遥感”,那任何针对该网络的秘密行动都近乎透明。
“也不一定全是坏消息。”石磊忽然开口。他一直在检查那名受伤士兵的伤口和随身物品。箭伤是寻常箭镞,但士兵的皮甲内侧,靠近胸口的位置,粘着一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的粉末,像是颜料,又像干涸的血迹混合了某种矿物质。
“这是什么?”林知理问。
石磊用镊子小心刮下一点,放在白瓷片上,滴上他特制的几种试剂。粉末在一种试剂下微微发出紫光,在另一种下则迅速变黑。“含有微量磁性矿物,还有……一种有机物,类似陈年血痂和某种植物灰烬的混合。这东西有极微弱的能量残留,和我们从‘哑子沟’骸骨身上找到的晶体碎片残留特征……有相似之处。”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那个脸上画花的北虏首领,用骨杖一晃,马就惊了?会不会是这粉末……或者类似的东西,被撒出来或激发,能短暂影响牲畜甚至人的神智?这可能是他们萨满的一种‘武器’或‘工具’。我们至少带回来了一点样本。”
墨十七立刻来了精神:“如果能分析出成分和作用机理,说不定我们能找到干扰或防护的方法!”
一直昏睡的赵琰,不知何时醒了,虚弱地靠在炕头,听着众人讨论。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三支小队……只回来了去‘西南疑似节点’那支的半途遇袭消息?”他声音微弱地问。
“对。”谢无忧点头。
“另外两支,是去‘正西偏北’和‘西北远点’区域?”赵琰继续问。
“是。”
赵琰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的草图……西南那个点,线最细最暗……可能是个次要节点,或者……是‘网络’的边缘。他们重点防御的,可能是另外两个方向,尤其是……‘西北远点’。那里可能更接近……‘轴心’。”
他喘了口气,似乎用尽力气:“我们‘钓鱼’,反而帮他们确认了……哪些‘鱼钩’是虚的,哪些……可能真的碰到了‘鱼群’附近。他们反应越激烈的地方……越重要。”
逆向思维!失败的行动,本身就成了探测手段!
林知理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有道理!立刻整理所有行动细节:小队出发时间、预定路线、遇袭地点、对方反应强度。结合赵琰的草图、羊皮纸地图、以及我们所有的能量监测数据,重新评估这三个区域的重要性等级!重点分析‘西北远点’和‘正西偏北’区域,在我们的监测记录里,是否有过特殊异常?”
众人再次投入工作,挫败感被新的求知欲取代。失败的数据,也是数据。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转折出现了。
几天后,一队例行在关城附近巡逻的士兵,在距离朔阳关不到十里的一个避风山坳里,发现了一个用石头简单堆砌的小祭坛。祭坛上,赫然摆放着一枚他们熟悉的“信标”——正是失踪小队携带的那种!旁边,还有一块风干的羊肉,和一枚用粗糙线条刻在扁平石板上的图案。
图案非常简单:一个圆圈,里面画了一把简陋的钥匙,钥匙的齿部指向圆圈边缘的一个缺口。在石板背面,用炭笔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语法古怪,像是刚学的:“礼。换。不说话。”
“信标”完好无损,没有被触发。羊肉是普通的草原风干肉。那图案和文字,却充满了意味深长的暗示。
“是北虏留下的?什么意思?‘礼’是指送回‘信标’和羊肉?‘换’……想换什么?‘不说话’……是要求秘密交易,还是指交易内容不能言说?”谢无忧眉头拧成了疙瘩。
“钥匙图案,指向圆圈的缺口……”赵琰被搀扶着过来看,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这会不会是在指‘三把钥匙’?圆圈是那个‘漩涡’或‘网络’,缺口是需要钥匙打开的‘门’?他们在暗示……想用‘钥匙’的信息,跟我们‘换’什么?”
“换什么?粮食?铁器?还是……我们关于这个‘网络’的研究数据?”石磊疑惑。
林知理拿起那枚冰冷的“信标”,仔细检查。墨十七接过去,用工具小心拆开外壳。内部结构完好,但在共鸣水晶的基底上,被人用极细的针尖,刻了一个微小的、他们从未见过的符纹,线条扭曲,像盘绕的蛇,又像纠缠的根须。
“这不是破坏,是……加了个东西。”墨十七脸色变了,“这东西会改变‘信标’的共鸣特性!如果我们按照原计划激活它,发出的可能不是我们设定的信号,而是……别的什么东西,甚至可能反过来被他们追踪或利用!”
一阵寒意掠过众人脊背。北虏不仅拦截了“鱼钩”,还悄悄在上面加了“倒刺”,然后彬彬有礼地“送”回来,附上谜语般的图案和文字。
这不再是简单的军事对抗或秘术较量,更像是一种冷酷而充满试探的“交流”。对方在展示他们对能量的理解、对局势的部分掌控,同时抛出一个模糊的“交易”邀请。
他们想换什么?他们手中的“钥匙”信息是真是假?这背后,是某个北虏部族的单独行动,还是萨满集团的共同意志?抑或是……那个隐藏在“网络”深处的、更古老意志的某种曲折表达?
朔阳关外,风雪依旧。但勘测司众人感到,他们与那不可见对手之间的“距离”,因为这次失败的“钓鱼”和这枚被送回的、加了料的“鱼钩”,反而被拉近到了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程度。沉默的钥匙图案,躺在石板上,仿佛一个无声的叩问,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王九斤看着那石板,小声嘀咕:“拿风干肉换秘密?这买卖……咱们好像有点亏本啊?” 没人笑。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对方想“换”的,恐怕远不止几块羊肉那么简单。而他们手中,又有什么是对方真正感兴趣、又能用来交换那可能关乎生死存亡的“钥匙”信息的筹码呢?
炕沿边,赵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贴身放着那枚从黑石谷带回的、刻有残缺狼星图的古老骨片。它微微发烫,仿佛与石板上的钥匙图案,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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