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初云宗的山峦层林尽染，却无端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自上次值守试图反被谢颀警告后，鹿云兮明显感觉到雪剑峰的气氛变得不同。她在接下来的值守中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苏清婉的姿态模仿得更加惟妙惟肖，甚至刻意加深了那份忧郁的气质。
然而，这种刻意而为之的表演，似乎并未能完全挽回什么。
月末，当她照例前往执事堂领取月例时，负责发放资源的执事弟子在核对过她的令牌后，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将一个明显轻减了许多的储物袋推到她面前。
鹿师妹，这是你这个月的份例。
鹿云兮接过，神识微微一探，心便沉了下去。储物袋中只有三十块上品灵石，三瓶凝玉丹。比契约上约定的，足足少了二十块上品灵石和两瓶凝玉丹！
这位师兄，是不是弄错了？她强压着心头的悸动，尽量平静地问道，月例应当是五十上品灵石，五瓶凝玉丹。
那执事弟子似乎早有准备，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没错，鹿师妹。雪剑峰那边传话过来，说师妹近期《水云诀》修炼略有滞涩，未能达到预期，故酌情削减部分资源，以作督促。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轻蔑，师妹还需更加努力才是。
酌情削减？以作督促？
鹿云兮捏着那明显轻飘飘的储物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在袖底摸到出门前云澈塞的一把“零嘴灵豆”，豆子被体温捂得微热，像偷偷递来的一粒糖。心中的怒火顿时平息下来。她明白，这是谢颀对她上次不听话的惩罚，而如今在这里争执，毫无意义，只会自取其辱。
……多谢师兄。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抓起储物袋，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资源被克扣的直接影响立竿见影。她原本计划购买一批品质更好的药材，尝试炼制难度更高的凝神丹，如今只能搁置。修炼《水云诀》和基础功法时，也因灵石供应减少而进度放缓。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自从那日在藏经阁见过苏清婉的画像后，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开始侵入她的梦境。
起初只是模糊的影子，但最近几日，梦境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诡异。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雾气弥漫的回廊里，身着素白衣裙，脚步轻盈。廊外是盛放如雪的梅林，冷香扑鼻。她能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无法排解的忧伤萦绕在心头，视线所及，一切都蒙着一层灰暗的色调。有时，她会梦见自己坐在窗边，对着一局残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玉佩的纹路，与她之前模仿拂过的极为相似。窗外似乎永远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芭蕉叶，一声声，空旷而寂寞。
不……我不是……她在梦魇中挣扎，大汗淋漓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枕边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冷冽梅香。她看着黑暗中自己熟悉的简陋小屋，用力掐着手臂，用疼痛来确认这才是现实。然而，梦中那种属于苏清婉的忧郁与孤寂，却如同附骨之疽，在她清醒时也挥之不去，甚至开始影响她白日的情绪。
她变得有些沉默，眼神时常会不自觉地放空，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愁。这种变化，没能逃过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云澈的眼睛。
师姐，你最近……睡得不好？云澈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黑，眉头紧锁。他如今身形愈发挺拔，几乎比鹿云兮高出了半个头，站在她面前时，已经需要她微微仰视。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鹿云兮下意识地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含糊道：没什么，只是修炼上有些困惑。
不只是修炼。云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身上……那种的感觉，比以前更重了。而且……他微微凑近，鼻尖轻轻耸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野兽般的警惕，你身上，有股很淡的……陌生的气息。很冷，像是……墓园里的梅花。
鹿云兮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向他。连她梦中萦绕的香气，他都能察觉到？云澈的感知，究竟敏锐到了何种地步？
你胡说什么！她有些慌乱地斥道，心跳失序，我只是有些累罢了。
云澈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但那眼神分明写着我不信。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师姐，那个雪剑峰……你不要再去了。
这不可能。鹿云兮断然拒绝，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我需要那些资源！
资源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云澈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急切，我最近接了几个报酬不错的狩猎任务，我可以……
你能赚到五十上品灵石吗？能轻易拿到凝玉丹吗？能自由进出藏经阁吗？鹿云兮一连串的反问，像冰冷的刀子，割裂了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话一出口，看到云澈瞬间黯淡下去、甚至带着一丝受伤的眼神，她就后悔了。
……对不起，云澈，我……她试图解释。
我明白了。云澈打断她，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让她心慌的疏离，师姐有自己的选择。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竟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孤寂与决绝。
鹿云兮看着他离去，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云澈是关心她，但她无法放弃雪剑峰带来的捷径。只是，这条捷径，似乎正将她拖向一个不可知的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云澈果然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时常出现在她身边。鹿云兮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但梦魇的困扰和资源的压力让她无暇他顾。她强迫自己振作，用仅有的资源继续炼丹、修炼，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然而，梦境并未好转，她甚至在梦中见到了与自己眉眼极其相似的眼睛！
清婉……为何……一声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叹息，时常在她将醒未醒之际，萦绕在耳边。
她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一端是残酷的现实与资源的诱惑，另一端是逐渐侵蚀她神智的、属于亡者的记忆与情感。她开始分不清，哪些情绪是自己的，哪些是模仿过度而产生的错觉，哪些……又是那诡异梦境带来的侵蚀。
就在她精神日渐恍惚之际，沈星河再次了她。这次，他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来了一小盒品相极佳的静心檀，说是器堂炼制某种静心法器时剩下的边角料，于安神定魄有奇效。
鹿师妹近日气色似乎不佳？沈星河看着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那丝日益自然的轻愁，目光微动，语气温和中带着试探，可是修炼遇到了瓶颈，或是……心有挂碍？
鹿云兮本想拒绝，但想到近日备受折磨的梦境，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盒静心檀。多谢沈师兄，只是近日有些失眠罢了。
沈星河笑了笑，并未深究，转而状似无意地提起：修行之路，漫长坎坷，最忌心神不宁，尤其是……被不属于自己的执念所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师妹冰雪聪明，当知取舍。
他的话，如同惊雷般在鹿云兮耳边炸响。他知道了什么？他在暗示什么？是知道自己在雪剑峰当“替身”的事了吗？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星河，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无可挑剔的笑容。
师兄此言何意？
随口感慨罢了。沈星河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是提醒师妹，无论遇到何种境况，守住本心最为重要。莫要……为他人作嫁衣裳，最终迷失了自己。
说完，他翩然离去，留下鹿云兮一人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那盒散发着安宁气息的静心檀，心中却掀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的波涛。
鹿云兮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梦中的湖水触感。谢颀的冷酷，梦魇的纠缠，云澈的担忧，沈星河的忠告……这一切都在向她揭示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场替身游戏，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她究竟是在利用这场交易，还是正在被这场交易彻底吞噬？
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鹿云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沉沦在这危险的扮演中，冒着被亡者执念同化的风险，去换取那看似捷径的资源？还是果断抽身，放弃眼前的一切，回归那缓慢却真实的、属于鹿云兮的修炼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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