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档案调取的过程，漫长而煎熬。重案组的气氛并未因郭永明的落网而轻松，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涉及陈年旧案的疑云而变得更加诡谲。
陆琛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沈清音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神不宁。那张老旧照片和“代价……还不够……”的字句，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几乎能感觉到，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历史，正带着腐朽的气息，即将破土而出。
阿Ken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甚至通过他在网络安全部门的老同学绕了几道弯，才终于在傍晚时分，拿到了那份被标记为“受限 - 永久封存”的档案电子扫描件。
“头儿，拿到了！”阿Ken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陆琛的办公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内容有点……您最好亲自看一下。”
陆琛立刻接过电脑，沈清音也被示意留下。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档案并不厚，封面泛黄，标注着“红星化工厂 - 郭建成意外死亡事件 - 内部调查记录（绝密）”。
陆琛点开第一页，是事故概述。二十五年前，红星化工厂三号车间发生小型泄漏爆炸，工人郭建成当场死亡。官方结论是设备老化，操作不当引发的意外。
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
但翻到后面附带的现场勘查照片、证人证言（部分被涂黑）以及一份被多次修改的善后赔偿协议复印件时，真相的狰狞面目开始显露。
现场照片显示，发生爆炸的反应釜附近，有明显的违规改造痕迹，安全阀被人为堵塞。而证人证言中，被涂黑的部分，根据前后文推测，指向了当时负责该车间安全生产管理的副厂长，以及……一名收了工厂好处、在事故鉴定报告中做了手脚的政府安全监察员！
那份善后赔偿协议更是触目惊心。厂方最初只愿意支付极少的抚恤金，在郭建成妻子多次上访申诉后，赔偿金额被多次修改，最终版本也远远低于法定标准。协议最后，用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标注着一行附加条款：“乙方（郭建成家属）自愿放弃通过任何其他法律途径追究甲方（红星化工厂）及相关方责任的权利，并承诺对此事件细节永久保密。”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这是一场为了节约成本、罔顾人命，事后又利用权势和金钱掩盖真相、压迫受害者家属的……谋杀！
档案的最后一页，是一份名单，列出了当年参与掩盖此事的主要人员。那个副厂长后来下海经商，如今已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那名安全监察员，则一路高升，现在身居某实权部门要职。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阿Ken张大了嘴巴，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怒。沈清音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那句“代价……还不够”是什么意思了。
郭永明是在为他父亲的枉死讨债！他认为当年那些草菅人命、掩盖真相的人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用他父亲付出生命的“化学”，来向这个他眼中不公的社会索取代价！那三名受害者，或许并非随机选择，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象征着他仇恨体系中的一环？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幸运”地成为了他测试“复仇工具”的载体？
陆琛猛地合上电脑，发出一声闷响。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怒火不仅针对郭永明令人发指的罪行，更针对这份档案所揭示的、沉埋了二十五年的肮脏与不公！
“混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晃动。
他终于明白了郭永明那死寂般的沉默和偶尔流露出的极致痛苦源于何处。那不仅仅是罪行暴露的恐惧，更是积压了二十五年、无处宣泄的仇恨与绝望！父亲枉死，母亲含恨而终（档案附件显示郭永明母亲在事故后数年郁郁而终），妹妹年幼，家道中落……所有这些，都在一个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扭曲的种子。
“所以……他是在报复？”阿Ken的声音有些发干，“因为他父亲的死？”
“不仅仅是报复，”沈清音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宣告这种被掩盖的‘罪孽’的存在。他用他父亲熟悉的领域，制造恐慌，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们当年种下的恶果。’”
陆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是警察，他的职责是维护当下的法律与秩序，将凶手绳之以法。但面对这样一份档案，他无法不动容。
“这份档案，”他指着电脑，声音冰冷，“严格保密，仅限于我们三人知道。尤其是名单上那些还在位的人，暂时不要动。”
阿Ken和沈清音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牵扯太广，动辄会引起地震。
“那……郭永明那边？”阿Ken问道。
陆琛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他知道我们查到了。他一直在等我们查到这个。”
他拿起那份档案的打印件，站起身：“准备第三次审讯。这次，我们换个问法。”
审讯室的灯再次亮起。郭永明依旧坐在那里，低着头，但这一次，当陆琛和老周走进来时，他主动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扫过陆琛手中那份略显陈旧的档案夹，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嘲讽。
陆琛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将证据摔在桌上，他只是将那份档案轻轻地放在郭永明面前，翻开了印有他父亲郭建成照片和事故概述的那一页。
“郭永明，”陆琛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找到了这个。”
郭永明的目光落在父亲年轻而模糊的照片上，一直死水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呼吸变得粗重。
他没有去看后面的内容，似乎早已知道里面记载着什么。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阻碍地迎上陆琛的视线。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积压了二十五年的痛苦、仇恨、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那沉默，不再是无懈可击的防御，而变成了某种无声的、泣血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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