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军的扳手卡在c620车床第三根传动轴的螺纹里时,厂区广播正播报着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号外新闻。1979年的寒风从车间铁门的缝隙钻进来,把墙上的《工业学大庆》标语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墨迹未干的《引进外国先进技术倡议书》。他吐掉嘴里咬着的铜皮垫片,舌尖尝到冷却液变质后的酸涩。
老齐!热模锻机的滑块又卡死了!学徒工小陈的棉鞋在油污地面上打滑,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密封圈。齐铁军用冻裂的拇指抹了把千分表表盘,0.03毫米的误差像根生锈的钢针扎进瞳孔——这批要发往云南前线的齿轮箱,正在被苏联人设计的液压系统慢性绞杀。
沈雪梅的白大褂就是这时候飘进车间的。她左手拎着印有红十字的铝饭盒,右臂夹着牛皮封面的《职业病登记簿》,听诊器的金属头在胸前晃动着,将车间顶棚垂落的四十瓦灯泡折射成破碎的光斑。
三车间全员血压超标。她将饭盒搁在布满刻痕的工作台上,不锈钢与铸铁碰撞的脆响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铣床,尤其是你,连续36小时...话没说完就被锻压机的嘶吼打断,齐铁军已经钻进机床底座,油污顺着他的解放鞋滴落,在水泥地上汇成一条向门口蜿蜒的黑河。
当他在锻压机腹腔里摸到那枚变形的导向键时,沈雪梅的圆珠笔正在登记簿上沙沙游走:张建国,开刨床八年,矽肺二期;王德顺,热处理车间十五年,铅中毒...笔尖突然顿住,她抬头看向正用游标卡尺丈量导向键的齐铁军:这个月咳血痰的工人多了三倍。
苏联人的密封圈配方有问题。齐铁军从工装裤兜掏出个发硬的橡胶圈,指甲在表面刮出碳粉,丁腈胶26号,耐油性根本扛不住江南的湿冷。他的扳手敲了敲锻压机外壳上模糊的俄文铭牌,震落一片带着冰碴的铁锈。沈雪梅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机床底座阴影里,几颗淡蓝色结晶正粘附在渗漏的液压油表面。
厂区突然响起尖锐的汽笛声。八辆解放卡车碾过结冰的厂道,为首那辆的挡风玻璃后晃动着赵红英枣红色的头巾。车队在仓库区甩出漂亮的弧线,轮胎在严禁私营经济的标语上留下崭新的辙印。齐铁军眯起眼睛,看清卡车挡泥板上向阳村农机厂的漆字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更久远的红星公社修配站字样。
她们又来偷运废料了。小陈朝窗外啐了口唾沫,村办厂的车床还是咱厂淘汰的c618...话音未落,齐铁军突然抓住他后颈,将他的脸按到千分表前:看看这个!表针在0.01毫米刻度线上颤抖,像条被斩断的蚯蚓。
沈雪梅的镊子悄悄夹起一块蓝色结晶。在她身后的工具柜最底层,半张泛黄的图纸正从齐铁军的工具箱缝隙露出边角,kБ-84的钢印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仓库方向传来铁链坠地的声响,赵红英的大嗓门刺破暮色:卸车时仔细点!那批废导轨够打二十把农机齿轮!
当锻压机重新吞吐出暗红的毛坯件时,齐铁军的手指在苏联人设计的液压原理图上划出五道油迹。沈雪梅的铝饭盒不知何时盛满了冷却液样本,而赵红英的卡车正驶向结冰的运河,车辙里藏着半片从红星厂废料堆捡来的齿轮,齿廓上残留着越南红土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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