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那番饱含怨怒与尖锐批判的言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偏殿冰冷的空气中漾开涟漪。
她背对着苏拙,肩膀因激动而微颤,等待着预料中的反击或辩驳。
然而,她等来的,是一片近乎凝滞的沉默。
“呵~”
在一声嗤笑过后,苏拙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并非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绪。
那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事不关己的淡然,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黑塔,”
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被激怒的迹象,只有一种看开了的平静:
“你说我傲慢,说我替人做决定……”
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黑塔紧绷的背影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或许吧。”
他竟如此轻易地承认了,但这承认本身,却带着一种更深的疏离。
“但我从未觉得,我欠了你们什么。”
他的话语清晰,却不带攻击性,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场轮回,是你执意开启的囚笼。千年的追寻,是你放不下的执念。
镜流的依赖,是她自行构筑的牢笼。
白珩的靠近,是她的主动选择。”
他一一点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清点账目。
“你们投入情感,是你们的事。你们感到痛苦,亦是你们的事。”
苏拙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那双玄色的眼眸中,映不出黑塔的身影,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那是【记忆】被刻意封存后留下的空白,也是当初见证万物寂灭后的漠然。
“我删除对你的感情,只是选择了离开。
我切割关系,只是选择了我的道路。
我的行动,源于我自身的考量与必须前行的方向,并非为了伤害谁,也并非特意为了谁好。”
他看着黑塔因他这番话而逐渐僵硬的背影,继续以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说道:
“至于你所说的‘强求’……或许换个角度看——
是你们,一直在试图用你们的情感,将我绑定在你们所期望的轨迹上。
这于我而言,确实是干扰。”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并未拉近多少,但那无形的、源于绝对力量与心境落差的压迫感,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黑塔感到窒息。
“我的警告,并非出于愤怒,亦非傲慢。”
苏拙最后说道,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宣判:
“我只是告知你一个事实:我的路,我会走下去。
任何阻碍,无论源自何种情感,都将被清除。
这无关恩怨,只是……必然。”
说完,他没有再去看黑塔的反应,身影如同融入背景般悄然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在偏殿之中,没有留下丝毫气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
黑塔依旧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苏拙那番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言语,像是最锋利的冰片,无声无息地渗入她的骨髓。
他没有激动,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否认她的指控。
苏拙只是用一种彻底抽离的、俯瞰般的姿态,将她,以及其她人,心底炽烈的情感,轻描淡写地归为了“干扰”和“需要清除的阻碍”。
这种绝对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驳斥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的空虚与愤怒。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娇躯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积蓄到极致的、无处宣泄的怨怼与冰冷。
‘他居然……真的可以如此平静!’
平静得,仿佛她们数百上千年的纠缠,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场可以随手拂去的尘埃。
身形自黑塔所在的偏殿消散,重新凝实于自己那处依旧残留着剑痕与冰霜的客院时,苏拙并未立刻动作。
他独自站在庭院中央,任由清冷的月光洒满肩头,四周的狼藉仿佛是他内心世界的外在映射。
罕见的,他没有去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麻烦,也没有去剖析那几个女人之间愈演愈烈的冲突。
他的意识,反而沉入了一片更为幽深、更为私人,连他自己都许久未曾仔细打量的领域——那是关于自身存在意义与行为准则的源头。
在苏拙意识的最深处,封存着一段远比任何战斗、任何谋划都更为恐怖的记忆。
那并非宇宙走向终末的壮丽或惨烈过程,而是在一切皆已彻底消亡之后……那永恒的、绝对的“之后”。
没有光。
并非黑暗,而是“光”这一概念本身的消亡。
没有声音。
并非寂静,而是“声音”失去传播介质和产生源头后的绝对死寂。
没有运动。
并非静止,而是“运动”参照系彻底消失后的状态锁定。
时间与空间失去了边界,溶解成一片无始无终、无内无外的混沌背景。
他感觉不到上下左右,感觉不到过去未来,仿佛被浸泡在一片无形无质、无色无味的“虚无”原浆之中。
他是这片彻底死寂的宇宙坟场中,唯一的“存在”,唯一的“意识”。
起初,他试图计数,以此来锚定自我,对抗时空概念的消融。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在这片能量均匀稀薄到极致的汪洋中,连构成他身体的粒子都在趋向于同质化,心跳早已停止,或者说,“心跳”本身已无意义。
他试图回忆。
回忆穿越前的点滴,回忆曾经见过的星辰,听过的声音,感受过的温度。
但那些记忆,在这片绝对的、没有任何参照物的空无面前,迅速变得苍白、扁平,如同褪色的壁画,细节模糊,情感抽离。
记忆失去了滋养心灵的土壤,反而变成了反复咀嚼后只剩渣滓的折磨。
他试图思考。
思考存在的意义,思考命途的奥秘。
但思维的火花在这片能吞噬一切信息、一切意义的虚无中,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光,转瞬即逝,连涟漪都无法泛起。
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用尽全力呼喊,却听不到任何回声,只有思维本身被虚无消融、同化的窒息感。
孤独。
不是寻常的孤独,而是作为已知宇宙最后一个意识体,被抛掷在永恒死寂中的、绝对的孤独。
没有同类,没有敌人,没有环境,甚至没有“自我”的清晰边界。
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飘摇,时刻面临着被彻底吹熄、融入这片终极背景板的危险。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稀释。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存在意义上的。
他的意识边界开始模糊,自我认知开始动摇。
我是谁?苏拙?这个名字还有什么意义?一个在早已死去的宇宙中残存的幽灵?
疯狂,以最寂静的方式降临。
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意识的逐渐解体,是理性堡垒被虚无一点点蚕食、风化的过程。
他产生过幻觉,看到过早已消亡的星辰重新点亮,听到过根本不存在的呼唤,但这一切最终都融解于终末,只留下更深的空洞。
他一度放弃了抵抗,任由意识向着那片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寂静滑落,那是一种比任何痛苦都更令人疲惫的、放弃思考、放弃存在的诱惑。
就在他的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即将与这片终极的“无”合二为一的刹那——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最原始的不甘,如同宇宙诞生初点的奇点爆炸般,在他意识核心轰然炸响!
不!
我“存在”过!
我“思考”过!
这不该是结局!
这空虚的、毫无价值的永恒死寂,不应该是所有故事、所有努力、所有存在过的痕迹的最终归宿!
这股对抗“终末”本身、对抗“虚无”本身的执念,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甚至超越了他对生存的渴望,成为了支撑他意识没有彻底瓦解的最后支柱。
也正是这股不甘的咆哮,引动了在万物寂灭之后、新生之前汇聚的【终末】命途。
那段在绝对死寂中独处、意识无数次濒临崩溃又凭借一股不甘强行凝聚的经历,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了他存在的根基上。
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终末”之后的绝望是何等模样——
那不是安眠,不是解脱,而是所有意义被彻底剥夺的、永恒的刑期。
因此,他绝不能允许他所珍视(或许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这个世界,再次滑向那个结局。
改写终末,逆转那注定的死寂,已不仅仅是一个目标或理想,而是他存在下去的最核心动力,是他对抗那段黑暗记忆的唯一方式。
与这宏大的、源于终极恐惧与反抗的执念相比,眼前这些情感的纠葛、人际的纷扰,虽然真实,却仿佛成了遥远而微弱的背景噪音。
他的心,本来早已在那片死寂中被淬炼得冰冷而坚定,只为燃烧至足以改变命运终点的那个刹那。
但格拉默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般悄然浮上心海。
那片被【虚无】之力浸透的疆域,又一次那直面存在意义被彻底否定、万物终归于“无”的极致体验,如同最猛烈的蚀骨之毒,至今仍在悄然蚕食着他曾经坚不可摧的信念基石。
在那里,他见证了执着、牺牲、爱与恨,在终极的“无”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与……
或许,终点与过程并无本质区别。
他原本清晰无比的目标——超越星神,探寻命途之上的真相,改变【终末】的结局,此刻在那片绝对的“空无”映照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迷雾。
如果一切终将归于寂灭,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存在,其意义究竟何在?
这种深层次的困惑与动摇,如同暗流,在他心底潜伏、涌动,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正视。
也正是这种内在的失衡,让他在面对镜流、黑塔等人炽烈而混乱的情感时,除了感到“麻烦”之外,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应对失据。
他试图用理性去切割,用“为你好”的名义去推开,却只让局面变得更加糟糕,仿佛陷入了命运的某种恶性循环。
直到刚才。
直到黑塔用那充满怨愤的言语,将他所做的一切都归结于“傲慢”和“安排他人命运”。
那一刻,在黑塔的指控声中,格拉默那片【虚无】的阴影仿佛与眼前的现实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与长期以来因“不忍”和“责任”而自我施加的枷锁:
他,究竟在纠结什么?又在“负责”什么?
他踏上这条道路,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与这些人纠缠不清。
他来到仙舟,是为【巡猎】的那一剑的璀璨;
他前往湛蓝星,是为了【智识】解析万物的理智;
他在格拉默,是为了见证【毁灭】的新生和【繁育】的终结。
他的生命尺度,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意义,他所追寻的答案,关乎宇宙的底层规则。
而镜流的痴缠,黑塔的怨念,白珩的靠近,乃至流萤的依恋,泰坦尼娅未明的羁绊……
这些情感,是她们主动赋予的,是她们基于自身的执念、欲望、或缺憾,强加于他身上的投射。
他从未主动索取,也从未真正承诺。
他之前的回避、切割、甚至偶尔心软下的回应,或许在她们看来是暧昧是伤害。
但于他自身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被卷入漩涡后的被动反应,以及……
那是因格拉默之行而滋生的、对“存在意义”本身的迷茫所带来的短暂动摇。
“我本就不欠她们什么。”
这个突然出现的认知,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让他一直有些滞涩的心神骤然一轻。
那些眼泪,那些质问,那些以爱为名的束缚与伤害……
说到底,是她们不肯放过他,也不肯放过她们自己。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继续扮演那个试图平衡一切、却总被指责的“负心人”或“傲慢者”?
想通了这一点,苏拙眼中最后一丝因过往纠葛而产生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明晰与决断。
他的道路,不会因任何人、任何情感而改变。
他的目标,依然高悬于命运彼岸,哪怕前路被【虚无】的迷雾笼罩,他也要亲手拨开,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至于这些为爱痴狂的女孩们……
苏拙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疏离甚至漠然的弧度。
他的态度,从此将截然不同。
来者不拒?若她们心甘情愿,以不干扰他前行为前提,飞蛾扑火般靠近,他不会再将她们推开。
无论是白珩的温存,还是镜流或许转变后的靠近,亦或是其他任何人的投怀送抱……
只要不影响他的正事,他都可以坦然受之。
这并非滥情,而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清醒认知之上的、对既定事实的接纳,如同接纳路途中的风景,无需投入过多心绪,亦无需背负沉重承诺。
但,若有谁试图以此为由,阻拦他的脚步,干涉他的决定,或者像黑塔今日这般,试图搅动风云,破坏他与其他人的关系,无论他是否在意那些关系……
那么,无论是谁,无论过往有何情谊,他都将毫不留情地将其视为“阻碍”,并以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予以“清除”。
这不再是赌气,也不是报复,而是基于重新稳固的自我认知和绝对目标后,所确立的、清晰无比的行为边界。
月光下,苏拙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而蕴含着多重命途力量的手指,眼神沉寂而坚定。
情感是她们的武器,也是她们的枷锁。
而他,已然挣脱。
从今往后,他只会前行。沿途风景,可观赏,可驻足,但绝不会再为此迷失方向,或允许任何人,以爱之名,将他拖入泥潭。
他的心,重新变得冷硬,如同历经【终末】洗礼的星辰内核,只为那唯一的、超越一切的目标而跳动。
其余的,不过尘埃。
(避雷一下,牢拙现在的想法是极其错误的,典型的渣男思维(他现在的思维和作者本人无关,我纯三观正的大好人)苏拙现在仍困于终末时的ptsd,属于早就疯了的那种类型。他后面会被某个女主狠狠纠正的,大家不要急,牢拙这嘴硬的雄小鬼,生来就是要被狠狠的教育的*??(ˊw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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