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侵蚀如同最阴冷的潮水,虽被苏拙以近乎自损的方式强行阻隔于这片脆弱的“存在孤岛”之外,但其无形无质的寒意与否定一切的本质,却依旧透过力量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悄然浸染着他的心神。
身体上的创伤在【终末】与【记忆】双重力量的流转下缓慢修复,喷溅出的金色血液如同拥有生命般回流,地板上的痕迹悄然消失,皮肤下那些因力量反噬而崩裂的淡金色光路也逐渐隐没。
浮黎赐予的【记忆】权能牢牢守护着他的意识核心,确保过往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日,不被虚无抹除。
然而,有些东西,是纯粹的力量无法完全隔绝的。
苏拙独自坐在寂静的甜点屋内,窗外是被强行维持着的、看似正常却缺乏生机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并非源于力量损耗,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正无声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做到了。他强行留住了这片土地,守护了那些脆弱的回忆,送走了承载着新希望的流萤。他动用了他所拥有的近乎神明般的力量,达成了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可是……然后呢?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如同【虚无】播下的种子,在他坚不可摧的心灵壁垒上找到了一丝缝隙,悄然萌发: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个疑问一旦产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上他漫长的、堪称传奇的经历。
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开始回顾。并非【记忆】权能下的冰冷回忆调取,而是一种带着陌生疏离感的、仿佛在审视他人故事般的回溯。
第一次,作为镜流的师兄,于仙舟战场之上。
他剑光所向,【丰饶】令使倏忽伏诛,浩劫平息,万民称颂。他曾以为那是践行道义,是斩灭灾厄,是轰轰烈烈的存在证明。可此刻回想,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那些逝去的与被拯救的生命,最终又留下了什么?
仙舟依旧在宇宙中漂泊,新的危机或许已在酝酿。他斩灭了一位令使,却并未改变【丰饶】命途本身,甚至可能因其“壮举”而吸引了更多注视。
所谓的拯救,是否只是将悲剧推迟?而他最终选择的“假死脱身”,是超然物外,还是……历经千年的算计和扮演,在一种厌倦后的逃避?
第二次,作为黑塔的青梅竹马。
他封印了属于苏拙这个存在的大部分记忆和力量,真正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经历、去感受。他体会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并肩探索的乐趣、还有那悄然滋生、最终炽烈如火的爱意。那是他漫长岁月中极少体验过的、鲜活而滚烫的情感。
可最终呢?
因心中那份超越凡俗的、对“命途之上”的夙愿,他再次选择了离开,并亲手封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得到了“爱”的体验,然后……又主动将其抛弃。
这究竟是一种宝贵的经历,还是一场无比残忍的、对自己也对黑塔的实验?体验过后,便将实验样本封存,这本身,是否就是一种对“存在”最深刻的否定?
如今,这第三次,在格拉默燃烧殆尽后、在这颗平凡星球将尽的废墟之上。
他见证了泰坦尼娅从傀儡女皇到追寻平凡、最终坦然赴死的全过程;他引导了流萤从迷茫兵器到找到自我、觉醒命途的蜕变。他甚至不惜代价,对抗【虚无】,守护这微不足道的“遗存”。
他似乎在改变,在介入,甚至……在“付出”。
可这一切的背后,驱动力究竟是什么?是对泰坦尼娅那份隐晦的承诺与怜惜?是对流萤这缕特殊“萤火”的投资与期待?还是说……这一切依旧未能超脱他最初的目标——观察、体验、收集数据,以完善他对“存在”的理解,最终为了那超越星神的、虚无缥缈的“真正神明”之位?
观察、体验、然后离去……
拯救、爱、然后遗忘……
守护、赋予、然后……代价?
循环往复。
他所经历的这一切波澜壮阔、刻骨铭心的人生,在【虚无】那冰冷绝对的视角映照下,是否本质上依旧是一场漫长而精致的自我满足?一场以宇宙为舞台、以众生为道具、以情感为实验材料的,规模浩大的伪物?
他所追求的“存在”的意义,是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因为他苏拙的存在,从穿越之初见证宇宙热寂开始,就已经被打上了【终末】的烙印?他后来的所有挣扎、所有努力,是否都只是在证明“一切终将逝去,唯有死神永生”这条冰冷的真理?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笑声在寂静的店内响起。
苏拙低下头,看着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曾握剑斩灭令使,曾与天才十指相扣,也曾刻下无数墓碑,引动星辰光辉。
而此刻,它们看起来如此陌生。
力量依旧在体内奔流,【记忆】宝库中的过往清晰无误,【欢愉】的碎片偶尔还在意识深处闪烁恶作剧般的火花。但他心底那片因【虚无】侵蚀而滋生的荒原,却在不断扩大。
一种深刻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迷茫感笼罩了他。
他一路行来,跨越时空,拥有力量,经历人生,甚至触碰到了星神的领域……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连他自身存在的意义都变得模糊可疑,那么他此刻坚守这片孤岛、对抗【虚无】的行为,又究竟还有什么价值?
仅仅是因为……“她想”,以及“她可能希望”?
这理由,在浩瀚宇宙、无垠虚无面前,是否太过……渺小可笑了?
窗外的风铃,死寂无声。
店内的甜香,寡淡如空气。
苏拙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正在逐渐风化的雕像,外表完好,内里却被无声的质疑问寸寸侵蚀。
【虚无】的阴影并未能抹去他的记忆,却成功地让他开始怀疑自身一切行为的意义根基。
这条通往“存在”之上的道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孤独,更加……冰冷。
就在苏拙沉溺于那冰冷彻骨的自我质疑,几乎要与周遭逐渐凝固的虚无同化时——
“噗嗤——”
一声极其不合时宜的、轻佻又响亮的笑声,毫无征兆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仿佛有人用针尖戳破了一个过度膨胀的气球,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瞬间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苏拙猛地抬起头。
只见甜点屋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并非实体降临,更像是一个由无数闪烁的彩色碎光、扭曲的万花筒影像和滑稽小调片段强行拼凑而成的、极不稳定的投影。祂的形象变幻不定,时而像戴着华丽微笑面具的小丑,时而像顶着巨大礼帽的绅士,时而又化作一团纯粹嬉闹的光晕。
【欢愉】星神,阿哈。
祂甚至没有维持一个固定的形态,就那么懒洋洋地“瘫”在半空中,一条由星光构成的腿翘着,一晃一晃,仿佛正躺在看不见的沙发上。刚才那声笑,显然就是祂发出的。
“哎呀呀,看看这是谁?”
阿哈的声音重叠着无数种音调,有孩童的嬉笑,有老人的沙哑,有女人的妩媚,有男人的浑厚,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喧闹:
“我们伟大的、差点把自己玩死的【存在】预备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霉呀?是在思考宇宙的真理,还是在想晚上该吃甜的还是咸的?”
苏拙瞳孔微缩,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那深沉的迷茫被暂时压下,换上了一丝冰冷的戒备与某种不易察觉的复杂。
“阿哈。”他淡淡开口,声音因之前的损耗还有些沙哑:
“来看笑话?”
“笑话?哦不不不,亲爱的苏拙,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宇宙最大的笑话了,我还需要特意来看吗?”
阿哈的身影扭曲了一下,变成一个捂着肚子狂笑的影子:
“我只是路过,闻到一股特别浓郁的‘丧’味,比【虚无】那老家伙自带的霉味还冲,就忍不住过来瞧瞧热闹呗!”
祂的身影猛地凑近苏拙,那张变幻不定的“脸”几乎要贴到苏拙鼻尖,尽管并无实体,却带来一种巨大的、混乱的压迫感。
“结果就看到你在这儿cosplay沉思者,还差点被Ix那家伙的‘丧气’同化?真是太——有——趣——了!”
苏拙皱眉,刚想说什么。
阿哈却突然打了个响指——尽管祂那光影组成的爪子根本发不出声音,但效果却立竿见影。
整个甜点屋,乃至窗外那一片摇摇欲坠的“正常”景象,骤然间被覆上了一层极其淡薄的、彩虹般流动的油彩!
这层油彩并非实质,却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极其欢脱的否定!它并非强行驱散【虚无】,而是用一种近乎荒唐的、戏谑的方式,覆盖在其上,仿佛给一片死寂的荒漠硬生生披上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滑稽戏服!
“喏,帮你一把!”阿哈的声音带着洋洋得意:
“虽然持续时间嘛……大概也就够你泡杯咖啡喝?但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苦哈哈地硬撑,最后变成人干要强那么一丢丢吧?不用太感谢我,毕竟看你倒霉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之一嘛!”
苏拙能清晰地感觉到,外界【虚无】侵蚀带来的压力骤然一轻。虽然那层欢愉油彩脆弱得可笑,但其本质位格极高,确实短暂地“欺骗”了规则,为他争取到了片刻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看着眼前这个混乱无序的存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多谢。”
“谢?谢什么?”阿哈的身影炸开成一团烟花,又重组为一个耸肩摊手的姿势,“我只是觉得,你要是现在就被Ix‘丧’死了,那以后岂不是少了很多乐子?你可是我看好的、最有潜力把宇宙这潭死水搅得更浑的家伙啊!”
祂绕着苏拙飘了一圈,声音忽然变得稍微“正经”了一点,虽然那正经里依旧充满了戏谑:
“我说,亲爱的小苏拙啊,你刚才是不是钻牛角尖了?在想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对不对?”
不等苏拙回答,阿哈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意义?那玩意儿重要吗?你看我,整天找乐子,有什么‘意义’?但我不照样活得……呃,虽然我不是活物……但我不照样‘存在’得很开心吗?”
“你帮那个小姑娘,守这片破地方,是因为你想这么做,不是吗?你觉得那一刻,‘想这么做’比‘思考有什么意义’更重要,不是吗?”
阿哈的身影化作一个指指点点的教书先生模样,祂开始了极具祂个人风格的教学:
“那就够了啊!非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能写进宇宙公约里的理由?累不累啊?”
“【虚无】说一切都没意义?对啊,从它的角度看,确实没意义!”
阿哈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虚无:
“但正因为没意义,我们才更要折腾,才更要可劲儿地闹,可劲儿地‘存在’给它看啊!这才是最棒的、对着干的方式,不是吗?”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虚无】最大的嘲讽和否定!你还在这里纠结个屁的意义!”阿哈的声音如同喧闹的锣鼓,敲打在苏拙沉寂的心湖上:
“赶紧给我支棱起来!我还等着看你哪天真的能把‘存在’这概念玩出花来,到时候我一定强行拖着Ix那个老宅男一起来围观,那场面一定乐死我了!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空间,那层欢愉的油彩也随之明灭闪烁。
苏拙怔怔地听着阿哈这番毫无逻辑、却又似乎歪打正着戳中了什么的“开导”。
是啊……
意义?
谁规定的意义?
为何要用【虚无】的尺度,来丈量自己的行为?
泰坦尼娅选择平凡赴死,是她认定的意义。
流萤选择守护与追寻,是她认定的意义。
他苏拙选择出手守护,选择送她远行,选择在此刻对抗虚无……这本身,不就是他当下选择的意义吗?
何必追索至时空的尽头?何必求证于宇宙的法则?
【存在】先于本质。
我选择,故我存在。我存在,故我选择的意义,即为真实!
眼中的迷茫与自我怀疑,如同被阿哈这阵混乱却强劲的风吹散,虽然深处或许仍有寒冰残留,但表面已重新显露出锐利与清明。
他缓缓站起身,体内三重命途的力量再次平稳而有力地流转起来,虽然依旧带着伤势的滞涩,却不再有之前的凝滞与动摇。
他看了一眼窗外那层脆弱的、正被虚无缓慢侵蚀的欢愉油彩,又看向那依旧在疯狂大笑、形态变幻不定的阿哈。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熟悉的、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锐气与真实的浅笑。
“阿哈。”
“嗯?”欢愉星神的投影暂停了大笑,好奇地“看”着他。
“谢了。”苏拙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稳定:
“虽然你的方式还是那么……令人一言难尽。”
“以及——”他顿了顿,目光穿过甜点屋的墙壁,望向宇宙深空,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条遥远而艰难的登神长路。
“你说的对。”
“这场关于‘存在’的盛宴、亦是关乎这个宇宙命运的道路……”
“才刚刚开始。”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决心的火焰,那火焰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深邃,仿佛经过了虚无的淬炼,欢愉的搅动,变得更加不可动摇。
【存在】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第三卷,哪怕只是萤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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