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深渊的最后一刹,祁诀仿佛听见了时间长河断裂的巨响。
紧接着,腐朽的血腥味被一种古老、冰冷的金属气息所取代。
他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不再教堂废墟之中。
他正置身于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都市。
整座城市由青铜铸就,悬浮于无垠的紫色星雾之上,脚下的每一块砖石都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符文。
城市上空,数以千计的魂灯幽幽摇曳,散发着或明或暗的惨绿光芒,宛如鬼魅的星辰。
每一盏魂灯之下,都跪着一个神情麻木的人影。
他们的手腕上,无一例外地缠绕着与地面相连的青铜锁链,链条上密密麻麻,刻满了血红色的债务条文。
那些人影,或者说玩家,口中正喃喃自语,似乎在用灵魂重复着自己许下的、无法偿还的诺言。
祁诀踉跄着站起身,胸口的剧痛让他几欲昏厥。
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竟已诡异愈合,只留下斑驳的血迹。
然而,识海中的玉核却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仿佛有裂痕正在蔓延。
就在此时,一个毫无感情的、仿佛由无数亡魂嘶吼声混合而成的声音,响彻整座青铜巨市。
“梦魇交易所,开启——”
随着声音落下,城市中央一座巨大的沙漏轰然倒转,其中流淌的并非沙砾,而是粘稠如血的光屑。
“以命格换生机,以誓言抵光阴。”
广播声回荡不休,祁诀的心脏却骤然一缩。
那股玉核的震颤愈发剧烈,竟是源于一种强烈的共鸣!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魂灯,最终死死锁定在交易所最高处,那唯一一盏由琉璃打造、散发着纯净白光的魂灯之上。
那里,一缕他再熟悉不过的魂火,正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是沈微!
魂灯之下,一块青铜价码牌清晰地浮现出一行血字——“标价:千年阳寿”。
祁诀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而价码牌的另一侧,则标注着解封之物——【安魂铃】,获取条件更为苛刻:“支付未来所获功德之半”。
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不是交易,这是要生生斩断他的道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至他身前。
那是个穿着古代账房服饰的童子,面无表情,皮肤如同陈旧的羊皮纸,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祁诀,功德预支者,欢迎来到梦魇交易所。你可典当三类物品:阳寿、记忆、未来功德。”
典当童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一卷虚幻的契约卷轴凭空展开,三行血字散发着不祥的红光,清晰地罗列着交易选项。
祁诀眼神一凛,瞬间进入了身为魔术师时练就的绝对冷静状态。
他以精妙的微表情控制,强行压下了瞳孔深处因惊骇而引发的剧烈颤动。
他早就预料到这个诡异的地方会盯上他与系统绑定的“功德”,却万万没想到,连他尚未获得的“未来之功”,都能被如此精确地量化、标价!
他佯装出一副被巨大代价压垮、心神动摇的模样,声音嘶哑地低语:“若……若我愿押上十年阳寿,能否……换她片刻的清醒?”
典当童缓缓摇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阳寿可赎命,不可赎魂。她的魂火被‘命定之契’所锁,非同等力量不可撼动。”
话音刚落,一阵猎猎风声自身后传来。
祁诀转身,只见一名身披宽大黑袍、面容隐于兜帽阴影之下的高大身影,正从浓郁的星雾中踱步而出。
那人手中,一架古朴的青铜天平凭空悬浮,秤盘空空如也,却仿佛承载着万物的规则。
“唯有以‘未来’为赌注,方可撼动‘命定’。”夜胥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典当未来功含之半,你将永远失去证道飞升的可能。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祁诀缓缓垂下头颅,肩膀微微垮塌,似乎彻底被这绝望的条件击溃。
然而,在他低头的一瞬间,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悄然引动了体内残存的【共生誓约】。
那一缕在教堂废墟中为沈微疗伤时,被她魂火沾染的【梵音·镇】的余波,此刻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注入震颤的玉核之中。
这是他们曾共历生死时,无意间结下的誓约残响,是超越了系统契约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链接!
刹那间,祁诀的识海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在万千魂灯的杂乱哀嚎中,他精准地“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低泣。
那声音,来自最高处那盏琉璃灯的后方!
他找到了!
祁诀猛然抬眼,目光如剑,直刺夜胥,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动摇,他一字一顿地指向那盏琉璃灯:“我要交易,但不是现在。在此之前,我要亲眼看看‘安魂铃’的来历。”
夜胥似乎有些意外,兜帽下的阴影动了动,手中的青铜秤也随之轻轻一晃:“……可。”
他翻开一本悬浮在身前的厚重典当簿,随着他指尖划过,其中一页凭空浮现出立体的影像:那【安魂铃】的铃声,竟源自于一名古代书生临终前最后的执念——一个“未竟之愿”。
因其执念至纯至善,千年不散,最终被梦魇交易所捕获,炼化成了这件可以镇压一切魂魄异动的至宝。
祁诀心中一动,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他故意用一种探究的语气追问:“那名书生……执念被炼化,魂魄可曾转世?”
夜胥翻动书页的指尖,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停顿。
他手中的青铜秤,秤盘毫无征兆地猛然倾斜,失衡了!
就是现在!
祁诀眼中金光一闪而逝,将体内最后一丝【辨伪金光】的力量催动到极致。
借着夜胥心神动摇的瞬间,他窥见了典当簿那一角因契约不稳而浮现出的、被隐藏的真实影像——一名白衣书生,正对着一个模糊的黑袍身影含笑作揖,而后毅然步入轮回井中,身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多谢先生,放我一程。”
祁诀瞬间明白了!
夜胥当年,竟是私自放走了那书生的魂魄!
他遵守交易所的规则炼化了“执念”,却保留了那书生的“本真”。
他守在这里,守的根本不是冷酷的规则,而是他亲手造成的一份“遗憾”!
“呵呵……”祁诀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了然和决绝,“你守的不是规则,是遗憾。就像我,宁毁前路,也绝不让她一人被困于这无边梦中!”
“放肆!”
夜胥猛然合上典当簿,雷霆震怒!
那悬浮的青铜秤瞬间解体,化作一柄锋利无匹的刃刺,直取祁诀眉心!
“违背交易、窥探根源者,当堕为梦守者,永世为奴!”
话音未落,地面上无数的青铜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瞬间暴起,死死缠住了祁诀的四肢,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入地底!
千钧一发之际,祁诀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喷涌而出,不退反进,竟以血为引,将【共生誓约】的力量反向链接到了那本巨大的典当簿之上!
“我以誓约,换誓约!”
他投入的,不是阳寿,不是功德,而是沈微在现实世界中,曾对他许下的那个承诺——“与你共破十案,生死不离!”
这同样是“誓言”,是足以被交易所规则承认的“契约”!
典当簿上光芒大作,竟不受夜胥控制,浮现出祁诀与沈微并肩作战的幻境。
而对夜胥而言,他看到的,却是那白衣书生转世前,对他含笑作揖的场景再次重现!
执念动摇,规则撼动!
包裹着【安魂铃】的“命定之契”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隙!
“就是现在!”
祁诀用尽全身力气,猛然撕毁了面前的契约卷轴,对着那琉璃灯的方向发出震天的嘶吼:“我以十年阳寿为祭,强行唤醒——安魂铃!”
交易所上空,千盏魂灯轰然炸裂!
一道清越无匹的铃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瞬间响彻了整座梦市!
与此同时,祁诀识海中的玉核发出一声脆响,一道金色的裂痕骤然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的金血从中渗出。
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在他眼前缓缓浮现:
【警告:检测到未来功德被强制透支……特殊状态“时间裂痕”已生成。】
【状态说明:宿主每积累100点功德,将不可逆地流失1分钟寿命。】
安魂铃声余音未散,整座梦市剧烈震颤,仿佛这片以誓言与执念构筑的虚空,正从根基处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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