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白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在围观工友们的眼球上。
“即日起对全厂技术岗位人员进行政治与业务双重复审,不合格者将调离原岗。”
冰冷的铅字,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而名单的首位,赫然便是“修复科,顾砚清”五个大字,像是早已拟好的靶心。
人群中,压抑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
“这不明摆着针对人嘛!顾师傅的手艺,整个四九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嘘!小声点!你没看后面的政治审查?这年头,手艺好有啥用,帽子扣下来,谁都扛不住!”
“可惜了,去年那件嘉靖青花梅瓶,要不是顾师傅,早就成一堆碎片了……”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顾砚清,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作室。
众人只见他步履沉稳,脊梁挺得笔直,仿佛那张公告不过是路边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进门第一件事,他没有抱怨,也没有打探,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装订成册的厚重文件,径直走向科室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这是我整理的《明清铜器修复案例汇编》,附带了我入职三年来经手的所有文物的完整修复日志,以及每一次修复后邀请故宫和历史博物馆专家出具的评审意见。正好借这次审查的机会,一并上交,请组织审阅。”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科室主任看着那份厚度堪比砖头的汇编,每一页都记录着详实的数据、严谨的考证和精密的修复方案,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哪里是自辩,这分明是一份无可辩驳的功绩簿,一份堵住所有悠悠之口的铁证!
消息传得飞快。
当天下午,一辆黑色轿车便停在了工厂门口。
市博物馆的吴馆长,这位在文博界举足轻重的老人,竟亲自登门走访。
在陪同领导的簇拥下,吴馆长直奔修复科,点名要看顾砚清的资料。
他拿起那本《案例汇编》,故意将嗓门提得老高,让半个楼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哎呀!顾同志去年修复的那件嘉靖青花梅瓶,上个月刚通过鉴定,已被正式列为国家二级文物!这样的专业水准,这样的功劳,还要复审?是我们博物馆的人才标准太低,还是咱们厂里的要求已经高过国家了?”
一句话,让陪同的厂领导面红耳赤。
吴馆长似乎还嫌不够,又笑呵呵地对科室主任说:“对了,省里下周要召开一个高级别的文物保护研讨会,我还打算推荐顾砚清同志,代表我们市里去做主题发言呢。你们这个审查,可别耽误了正事啊!”
此言一出,科室主任的腰弯得更低了,他忙不迭地解释:“吴馆长您误会了,这……这就是一次例行流程,走个形式,走个形式而已。”
傍晚时分,贾东旭闻讯赶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没能在办公室里堵住顾砚清,却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他正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凑在一起。
那老人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正一丝不苟地帮顾砚清核对一份清代漆器纹样图录。
“老周!你一个退了休的老头,不好好在家待着,也敢跑来插手单位的事务?”贾东旭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和威胁。
被称作老周的老人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浑浊却锐利。
他没有动怒,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一张边缘泛黄、印着红色公章的工作证。
“1952年,市教育局聘任讲师。我主讲的那门课,就叫‘传统工艺与人民文化传承’。”老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小同志,我这辈子都在跟老祖宗的手艺打交道。怎么,现在国家不兴这个了?”
贾东旭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盯着那张比他年纪还大的工作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却又不甘心地回头,留下一句阴冷的诅咒:“有些人,手艺再好,也修不了自己的命!”
夜色渐深,顾砚清回到家中,桌上已放好了一张小纸条。
是孙校长托人捎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征文比赛初选通过,决赛需现场答辩。”
林晚照端来一杯热茶,眉宇间满是忧虑:“砚清,我担心……万一他们在决赛现场,逼着小薇,让孩子当众否定那口钟的事怎么办?孩子还那么小……”
顾砚清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而温和:“不会的。人心一旦被点亮,就再也捂不住了。”
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盘早已备好的录音带。
那是他前些天,用一台旧式录音机,在寂静的深夜里,一遍遍诵读钟鼎铭文录下的原声。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穿越时空,将那段尘封的历史娓娓道来。
“把这个给小薇,让她赛前多听听,熟悉一下。”他将录音带递给妻子,“让她记住,她不是在背稿子,而是在替几百年前的工匠们,把他们的故事说给今天的人听。”
周三的深夜,万籁俱寂。
顾砚清独自留在工作室,整理着那些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资料。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响。
他警觉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一根粗糙的麻绳竟从高墙之外悄然垂下,绳子的末端,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他走过去,解开布包,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叠残破泛黄的纸页,边缘带着明显的烧焦痕迹,显然是有人从火里抢出来的。
纸上用毛笔小楷记录的,正是当年参与铸钟的七十三户人家的家族谱残页!
那些被认为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身份和传承,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带着劫后余生的温度。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残谱的瞬间,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面板在眼前弹出:
【信息溯源完成|记忆链补全度87%】
顾砚清凝视着那些烧焦的纸页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第二天清晨,他将这份残谱仔细复印了一份,连同那本厚重的修复日志,一并交到了人事科。
这一次,他在文件袋上附了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一句话:
“请查证本人是否具备‘歪曲历史’之动机与能力。”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略显陈旧的办公室,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枚静静躺在桌角的“劳动模范”纪念章,被光芒映照得熠熠生辉,仿佛能听见远方传来一阵隐约的钟鸣,悠长而深远。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蛰伏。
一股更强大的暗流,正在城市的另一端汹涌汇集。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是非曲直,所有的阴谋与坚守,都将在几天后,被推向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接受一场最公开的审判。
而这一次,他将不再是一个人站在被告席上。
他要让那座城,那段被遗忘的岁月,和那些沉默的冤魂,都成为他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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