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简陋的戏台,竟像从血肉中生长出来一般,在灰色的记忆洪流之上缓缓升起。
台上,两个皮影的轮廓一模一样,对峙而立。
一个身着判官袍,却以背示人,透着一股孤绝的傲慢。
另一个左眼闪烁着非人的幽绿光芒,动作间带着提线木偶般的僵硬与诡异。
祁诀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两个影子,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让他几欲作呕。
他没有理会身旁沈微的搀扶,而是缓缓伸出手,将那无形的【誓愿共鸣】探了出去。
他的意识如同一根最纤细的蛛丝,轻轻触碰在翻涌的记忆洪流表面。
刹那间,仿佛决堤的洪峰冲垮了神识最后一道防线!
无数破碎的、疯狂的、绝望的誓言如亿万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我发誓,绝不让一个枉死之人含恨过桥!”——这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孟婆,将汤勺掷入黄泉的决绝。
“我发誓……”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个都带着不容于世的执念,每一个都与他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它们像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同一个残缺的影子。
沈微感觉到祁诀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茫然。
她扶住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担忧:“祁诀?你在找什么?”
祁诀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我在找……我自己的回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聋猛地双膝跪地,双手化作残影,重重拍击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不是简单的发泄,而是一种独特的、急促的韵律。
“咚咚…咚…咚咚咚…”
是摩斯密码!
沈微瞬间反应过来,而祁诀的目光早已被吸引。
阿聋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他用尽全力,敲出了最后几个音节。
“双……频……同源。”
双频同源!
祁诀瞳孔骤然一缩,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头望向皮影戏台,这一次,他不再关注影子的动作,而是倾听它们内在的“声音”。
他听见了!
戏台上的两个“祁诀”,它们的心跳频率,竟是分毫不差的完全一致!
唯一的区别是,一个心跳起时,另一个心跳落。
它们的搏动相位完全相反,如同一个物体的实体与镜中倒影,形成了完美的镜像共振!
一个是我,另一个……也是我?
这个念头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祁诀不再犹豫,他猛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冰冷的【铭名印】,指尖用力一划,一滴滚烫的鲜血便染红了印面。
印玺仿佛活了过来,血丝在古老的篆文中游走,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
祁诀将它重重按在自己额心!
一股不属于此世、被强行剥离的记忆,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三百年前,冥府。
一个身着玄色判官袍的年轻神只,手持朱笔,背对漫天神佛。
他面前,是上千名本该打入地狱的枉死之魂。
他没有勾决,反而以自身神格为引,赦免了他们的罪。
神佛震怒,降下法旨:“祁诀,尔身为判官,徇私枉法,扰乱轮回。今判尔——抹籍三世,魂拆九段,永锢轮回,不得超生!”
画面破碎,最后定格的,是一个名为“黄泉旅店”的牌匾。
这里不是什么试炼之地,而是封印他第九段意识碎片的……牢笼!
“噗!”
祁诀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踉跄后退。
“你现在明白了吗?”孟婆幺女握紧手中的银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们以为这是试令?是所谓的‘飞升试炼’?不!这不是试炼,这是‘回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不甘:“每一名在地府游戏中觉醒了功德印记的玩家,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他们都是你被拆分的一块‘魂片’!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祂们让你们进入这里,让你们彼此厮杀,不过是为了确认,那个三百年前胆敢挑战天规的‘祁诀’,是否还有重组的可能!”
她猛地抬手,指向人群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墨三。
“就像他!他之前疯癫时,嘴里一直喊着‘我不是骗子,我不是骗子’,你们以为那只是疯话吗?错了!那其实是你当年在生死簿上,为那千名枉死之魂写下的最后一句判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墨三身上。
祁诀猛然回头,眼中血丝密布,他死死盯着墨三,像要将他看穿。
墨三浑身一震,那浑浊疯癫的眼神,此刻竟变得无比清明。
他迎着祁诀的目光,记忆深处被尘封的画面与孟婆幺女的话语重合,他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墨三的声音干涩而陌生,“我记得,你说的是……‘其情可悯,罪不至死’。”
轰然一声,祁诀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崩塌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尚未消散的灰色忘忧汤残渍,他取出那把青瓷茶壶,蹲下身,竟是将那些污浊的灰汤一点点收集进壶中。
随后,他拿出那张【往生咒·完整版】,毫不犹豫地在引路灯的金色灯焰上点燃。
符纸化作飞灰,被他悉数撒入壶内。
最后,他将整个茶壶置于引路灯那跳动的金焰之上。
那火焰看似温和,却蕴含着渡魂之力,壶中的灰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沸腾。
祁诀伸出右手,掌心那枚金色的功德印记光芒大放,他对着茶壶,一字一句,声如洪钟:
“今以三百年‘未竟之誓’为引,召我九段残魂……归位!”
话音落,壶中沸腾的茶汤猛然爆开一团浓雾!
雾气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九个模糊的人影!
那九个影子,身份各异。
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西装革履的商人……他们是来自不同时代、不同世界的玩家,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每一个人的眉心,都有一点微弱的金光,那光芒的源头,与祁诀掌心的功德印记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祁诀”!
就在众人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撼到无以复加时,阿聋突然伸出手指,越过所有人,直直地指向墨三,口中发出了嘶哑而急切的音节:
“他……他不是……载体……是……是钥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壶中沸腾的茶汤骤然凝固,化作一面光滑的灰镜。
镜中,前八个影子瞬间消散,只剩下第九个影子。
那是一个年幼的祁诀,看上去不过七八岁。
他跪在一片化为废墟的马戏团火场前,小小的手里死死攥着一枚烧焦的护身符,那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行血泪从眼角滑落,在心中用尽所有力气呐喊着一句话。
“我发誓……永不欺骗。”
刹那间,镜中那个年幼的影子猛地抬头,与现实中的祁诀对视。
紧接着,那消散的其余七个影子也重新浮现,齐齐转向祁诀,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空洞而悲伤:
“你回来了……可是,你带不走我们。”
咔嚓!
镜面之上,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砰——!
青瓷茶壶轰然炸裂,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祁诀的耳边响起:
【检测到同源灵魂共鸣达到阈值,技能‘誓愿共鸣’已升级。】
【新能力:同源唤醒——可短暂唤醒与主体灵魂同源的残魂意识,并与之交流。
时限:一炷香。】
而在所有人无法窥见的直播画面之外,黄泉旅店的最高处,那个与祁诀面容完全相同、周身环绕着鬼火的影子,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缓缓抬起手,轻抚着自己那只泛着幽绿光芒的左眼,嘴角勾起一抹难辨喜悲的弧度,低声呢喃:
“原来……你已经听见了我们的哭声。”
走廊里的残影还未彻底消散,炸裂的茶壶碎片散落一地。
祁诀站在原地,无视了系统的提示音,也无视了周围的一切,他只是凝视着不远处的墨三,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有流转不息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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