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泼墨,浸染着皇城的琉璃瓦。前日里长公主府那场带着冰碴子的诗会余寒未散,一道更沉、更烫的惊雷,已狠狠砸在宫阙深处,震得人心底发麻。
凤仪宫
皇后指尖捻着的佛珠突然一滞,磕在护甲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皇后猛地睁开眼,不是平日的空寂,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咚咚直跳。
殿外那失了分寸、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带着一种她期盼了太久、几乎不敢再想的预兆。
“娘娘!天大的喜事!天佑皇家啊!”
心腹老太监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来,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却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太医……太医确诊了!大皇子妃……有喜了!胎坐得极稳!”
佛珠被死死攥进掌心,尖锐的棱角硌得生疼,却奇异地压住了喉咙里那声几乎要冲出来的呜咽。
她“腾”地站起,镶满东珠的护甲在袖底微微颤抖,眼前竟有些模糊。
稳?她的孙子!她和陛下嫡亲的皇长孙!
“当……真?”
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千真万确!三位院判联名担保!陛下……陛下在御书房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啊!”
太监匍匐在地,肩膀激动得耸动。
“好……好……好!”三个字,像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暖流猛地涌遍全身,冲散了积压多年的阴霾。什么仪态万方,此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几乎是扑到妆台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满满的、纯粹的喜悦:
“快!开本宫的私库!
把那尊羊脂白玉的送子观音请出来!
还有那匣子拇指大的东珠,给清如镶副头面压惊安胎!
传旨!
晋大皇子妃为亲王正妃制!着内务府按最高份例供奉!
快!本宫要亲自去看我的清如,看我的乖孙孙!”
殿内瞬间沸腾,宫人们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皇后看着镜中自己眼角泛起的湿意和掩不住的笑意,只觉得这冰冷的宫殿,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血脉相连的盼头!
这是她的孙儿!
大皇子府书房
总管那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禀报,像隔着一层雾。
谢怀明端坐着,指尖在冰凉光滑的紫檀桌面上,哒、哒、哒……敲着,节奏是他刻意维持的平稳,试图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几乎要撞破肋骨的心跳。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清如……她可还好?有无不适?”
目光落在总管那张涕泪交流、因狂喜而扭曲的脸上,心底却像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又瞬间沉入冰窟。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他——他有孩子了!
他和清如的孩子!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恐惧!
这滔天的富贵,这无数人觊觎的皇长孙之位,就是悬在孩子头顶的利刃!
他仿佛看到无数双藏在暗处、闪烁着贪婪与恶毒的眼睛!
“好!殿下!娘娘好极了!就是有些害喜,太医说这是好征兆!胎气稳如磐石!”总管把“稳如磐石”吼得震天响,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所有阴霾。
“那就好。”
谢怀明微微颔首,视线转向旁边同样激动却强自按捺的幕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先生,”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府中上下,给孤把皮都绷紧了!尤其是皇子妃的院子,护卫加三班!
十二个时辰轮值,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她的饮食汤药,所有入口之物,从采买到烹煮,必须由最可靠的心腹全程盯着!
所有接触皇子妃的下人,重新彻查,三代以内有任何不清白,立刻调离!
若有半分差池……”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比千言万语更冰冷沉重。
这一刻,他不仅是那个深谙权谋的皇子,更是一个不惜一切也要护住妻儿的丈夫!
他拿起手边一份空白的奏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纸页,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利用这个“喜讯”,在父皇和朝臣心中,为妻儿筑起一道更坚固的屏障。
重华宫
“哐当!”
精致的茶盏脱手而出,摔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碎裂声刺耳。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贤妃华贵的裙裾下摆。
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精心描画的柳眉紧紧蹙起,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
“有孕?沈清如?”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微微拔高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那个沉默寡言、在她看来毫无威胁的大皇子妃,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上了?!
皇长孙!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皇后一系将获得前所未有的稳固支持!
她景行的路……骤然变得崎岖艰难!
“母妃。”
谢景行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快步走进来,俊朗的脸上同样覆着一层阴云,但眼神深处却燃着一簇坚定的火焰。
贤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宠冠后宫的贤妃,不能失态。她缓缓转身,看着儿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雍容
听到了?这……真是意想不到。”
“是,母妃。”
谢景行走到她身边,目光沉静
“事已至此,忧心无益。这反而说明,我们与兰猗的婚事,刻不容缓。”
他提到兰猗的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情意和坚定。
“丞相府的助力,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关键。唯有强强联合,方能应对此变局。”
他并非全然为了权势,兰猗是他心之所系,早日成婚,也是他心中所愿。
贤妃看着儿子眼中那份情意和决心,心中的慌乱稍稍平复。是啊,她还有景行,还有兰猗那孩子。
“你说得对。”
她抬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姿态重新变得优雅端庄,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景行与兰猗两情相悦,婚事筹备已久,也该定下吉日了。”
危机,亦是转机。
二皇子府
书房内只点着一盏牛角灯,光线昏暗。谢毅背对着门口,面朝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各种符号的舆图,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固如石雕。
黑暗中,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有孕?呵……”
一声低哑的冷笑,像毒蛇吐信,在寂静中弥漫开浓浓的、被命运愚弄的狂怒!
他猛地转身,昏黄的光线照亮他因极度压抑而扭曲狰狞的脸庞!重生!
他带着洞悉未来的金手指归来,要将所有仇敌踩在脚下!可这个孽种!这个该死的、不该存在的变数!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先知”的脸上!轨迹乱了!彻底乱了!
“好……好得很!”
裹挟着毁灭一切冲动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
“轰!”
一声闷响,桌面震颤,上好的端砚跳起又落下,墨汁四溅。
谢怀明那张虚伪的笑脸在眼前晃动,皇后那得意洋洋的嘴脸,还有那孽种刺耳的啼哭……不!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他既定的复仇之路!
“来人!”
他对着虚空低吼,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去!给本王查!
查沈清如那贱人近三个月所有行踪!接触过的人!用过的物什!
一丝痕迹都不许放过!”
他要将这失控的苗头,连同它可能带来的一切阻碍,彻底扼杀在萌芽之中!
城郊,废弃庄园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气息,弥漫在破败的厅堂里。
最后一名黑衣刺客的尸体重重栽倒在地,颈间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缓缓洇开。
谢承凛反手挽了个剑花,甩落剑尖最后一滴血珠。
他微微喘息,额角挂着汗珠,俊美的脸上沾着几点飞溅的血迹,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冽如寒潭,扫视着满地狼藉。
“殿下。”
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从梁上无声落下,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血腥的空气。
“京中急报。大皇子妃沈氏,诊出喜脉。”
谢承凛擦汗的动作猛地一顿。大皇嫂有孕?在这个节骨眼?
他英挺的眉峰瞬间锁紧,眼底的冷冽被一层深沉的凝重覆盖。
这消息的分量,比眼前这些刺客重百倍!
京城的天,要变了!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更迅疾的黑影从阴影中闪出,双手奉上一只小巧的竹筒。
谢承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迅速接过,拔开塞子,抽出里面那方熟悉的素白丝绢。
娟秀而带着力道的字迹,如同她清冷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
“风骤起,池水沸。安否?早归。”
短短几字,却像重锤砸在他心上!是她!
这骤起的风暴,让看似平静的京城瞬间沸腾。
谢承凛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彻底消失。
他毫不犹豫地将丝绢按在身旁一张勉强还算干净的破桌上,咬破自己的指尖——温热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蘸着鲜血,在素绢背面,用力而清晰地写下:
“安。勿忧。待我归。”
殷红的字迹在素白绢布上显得刺目而决绝。
他将丝绢重新卷好塞入竹筒,交给信使。
雪白的信鸽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他滚烫的承诺,射入沉沉的暮色之中。
谢承凛回身,眼神已如淬火的寒铁,扫过满地的刺客尸体和肃立的暗卫。
“清理干净。”
他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回府。
传令,府内警戒提升至最高。眼睛给我盯死大皇子府、二皇子府、三皇子府!”
他顿了顿,眼底寒光一闪,“有任何风吹草动,无论多细微,即刻密报!”
风暴已至,他必须尽快回到京城,回到她的身边!
五皇子府
暮色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兽。
谢烬半倚在软榻上,苍白修长的手指间,一枚墨玉扳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轻浅,仿佛睡去。
阴影里,心腹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殿下,宫里传出的消息,大皇子妃……确诊有喜。”
谢烬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睁开。薄唇微启,一个近乎无声的气音:“嗯。”
大皇嫂有喜了……皇长孙?
呵。意料之中,却又微妙地搅动了棋局。
父皇的“龙心大悦”,皇后的“夙愿得偿”……还有他那几位兄长,此刻怕是心思各异,寝食难安了吧?
尤其是老三和他那位永远不甘寂寞的母妃贤妃。
他几乎能“看”到重华宫此刻压抑的怒火和急促的密谋。
思绪微转,眼前却莫名浮现另一幅画面——长公主府临水轩外,那抹在刺骨寒风中强撑着骄傲、却最终如折翼之蝶坠落的绯色身影。
这个念头,让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知道了。”
淡漠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病弱的喑哑
“看着点。该乱的地方,让它乱。”
他重新合上眼,仿佛一切纷扰都与他这个“病秧子”无关。
唯有那枚在指尖缓缓转动的墨玉扳指,折射出幽深莫测的光。
御书房
朱笔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个“阅”字,墨迹饱满。
皇帝谢乾缓缓搁下笔,端起手边的参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心腹太监垂手侍立一旁,用最平稳无波的声线,将大皇子妃有孕的喜讯,以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般在各宫各府激起的反应,条理清晰地禀报完毕。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和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玉玺。
皇帝静静地听着,指腹在温热的茶盏壁上缓缓摩挲。
皇嗣延绵,社稷之福……
他呷了一口参茶,目光投向殿内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墨色淋漓的江山舆图。万里山河,尽在掌握。
“嗯,是喜事。”
他放下茶盏,声音沉稳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
“皇后和老大媳妇辛苦了。
赏赐,就按皇后拟的单子,再添两成。告诉太医院,务必精心看护,不得有失。”
语气如同谈论一件寻常家务。
“遵旨。”
太监躬身领命。
谢乾的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嫡长孙……一枚好棋。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怜悯。
老五孩子,体弱多病,心思阴沉,这热闹,怕也凑不动,更掀不起什么风浪。
倒是尚书府那个苏家的丫头,心思灵透,不知会如何应对这风浪。
一丝掌控全局的、近乎冷酷的平静,缓缓浮现在皇帝眼底。
水,已经搅动。很好。
他需要的就是这潭浑水,让那些不安分的鱼儿,自己跃出水面。
“传旨礼部,”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
“筹备皇嗣祈福大典。
朕,当亲率宗室勋贵,告祭太庙,与天下臣民……共享此喜。”
“遵旨!”
太监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皇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墨色的山河之上,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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