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要室区域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余则成的胸口。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玻璃,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室内弥漫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悬浮在死水中的微末生命。
他被变相软禁了。
门外走廊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不再是往日熟悉的同事往来,而是带着刻意放轻却难掩精干气息的陌生踱步。那是陆桥山的人,或者说,是安娜以及那些依旧效忠于停职处长的残余势力,在吴敬中“配合调查”的命令下,对他进行的严密监控。
吴敬中的态度暧昧难明。暂时的庇护源于需要稳定,而非信任。马奎的死和陆桥山手下人的卷入,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站内表面维持的平衡。吴敬中需要时间消化、权衡,需要判断陆桥山究竟陷得多深,也需要评估他余则成在这盘乱局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还剩下多少利用价值。
余则成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目光却毫无焦点。【情报分析系统】无声运转,处理着有限的信息流。
陆桥山状态: 停职,但未被完全控制。其经营多年的情报网络和外部势力(如“剃刀”)仍在。困兽犹斗,其反扑必然疯狂且不择手段。安娜是关键执行者。
自身处境: 孤立无援。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盛乡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组织是否收到了他之前的警报?是否知晓西站的陷阱和目前的变故?一切都是未知。
吴敬中底线: 维持天津站基本运转和表面稳定,清除不可控因素。在找到合适的替代者或掌握确凿证据前,可能不会轻易对陆桥山下死手。
潜在威胁: 陆桥山可能狗急跳墙,动用“剃刀”进行物理清除。安娜可能利用其身份和关系网,罗织罪名,强行坐实他的“罪证”。
时间不在他这边。等待,意味着坐以待毙。
他需要突破口。一个能打破目前僵局,甚至能直接威胁到陆桥山要害的突破口。
他的思绪再次聚焦到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原件还藏在暖气片夹层,核心信息刻在脑中,抄录的锡纸藏在鞋底。笔记本里记录着陆桥山的累累罪行,但最致命的,或许是那笔指向“剃刀”的“清洁费”记录,以及那个模糊的天津本地电话号码。
“剃刀”……这个代号如同阴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后心。找到“剃刀”,或许就能找到陆桥山买凶杀害“佛龛”的直接证据,甚至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佛龛”的真实身份或其遗留的线索。这比账本本身,更能置陆桥山于死地。
但如何找到“剃刀”?那个电话号码是唯一的线索,却可能早已废弃,或者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必须冒险一试。在被完全困死之前。
然而,与外界的物理隔绝是最大的障碍。他无法离开机要室区域,无法使用电话,连去洗手间都有人“陪同”。
机会出现在中午。
送饭的不是往常食堂的杂役,而是总务处的老王。他提着一个食盒,面无表情地在监视人员的注视下,走进余则成的办公室,将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
“余主任,用餐。”老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在摆放一碗汤的时候,他的手腕似乎被烫了一下,微微一抖,几滴汤汁溅出,落在桌面上。他连忙用随身带的一块旧抹布去擦。
余则成的目光骤然一凝。
老王擦拭的动作很自然,但在收起抹布的瞬间,他的小指极其隐晦地在桌面上划了一下——一个短暂的、向下的弧线,然后食指似乎无意识地点了点那碗米饭。
动作转瞬即逝,老王已经收拾好,躬身退了出去,全程没有看余则成第二眼。
监视的人探头看了一眼,没发现异常,又缩了回去。
余则成的心脏却狂跳起来。老王的暗号!弧线?指向下方?点米饭?
他坐下,拿起筷子,仿佛随意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米饭雪白,看上去并无异常。但他相信老王不会无的放矢。他仔细地用筷子翻检,终于,在米饭的深处,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极小、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
他强忍着立刻取出的冲动,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直到将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自然地将那个小油纸包也含入了口中。
饭后,他借口需要休息片刻,进了办公室附带的、没有窗户的休息室。关上门,他立刻将油纸包吐在手心。
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零件残片的金属片,边缘被打磨过,没有任何标识。
这是什么?余则成蹙眉。老王冒着巨大风险送来的,绝不会是无用之物。
他仔细端详着金属片,【信息破译】能力辅助他分析着其可能的来源和用途。这不是军统制式装备的零件,更像是……某种民用设备,或者……特制工具?
忽然,他想起之前查阅过的、关于“黄雀”小组使用的一些特殊监听和破坏装置的档案,其中有一种需要配合特定频率发生器使用的、极其微小的信号接收器核心部件,与眼前这个金属片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是“剃刀”可能使用的某种特殊设备的零件?或者是组织找到的、与“剃刀”相关的线索?老王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剃刀”与某种特定的技术设备有关?
信息太过模糊。但这至少指明了一个方向——技术侦查方向。
他将金属片重新用油纸包好,藏进了皮带内侧的夹层。这是目前唯一的新线索。
下午,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吴敬中似乎下定了决心。站内开始流传消息,总部对西站事件表示了“严重关切”,要求彻查。吴敬中下令成立了一个临时调查小组,由他直接负责,绕开了陆桥山的旧部,抽调了几个相对中立的科室人员,开始约谈当晚相关人员,包括行动队副队长、机要室目睹余则成接到电话的职员,甚至包括总务处负责派发物资的人员。
风向在微妙地转变。吴敬中在收集证据,或许是在为最终处理陆桥山做准备。这对余则成来说,是利好。
但陆桥山的反击也来得更快、更猛烈。
傍晚时分,安娜突然出现在机要室区域,她拿着两份文件,声称是之前陆桥山批示过的、需要余则成协助核对的积压电文。监视人员检查了文件,确实是普通电文,便放她进去了。
安娜走进余则成的办公室,反手轻轻带上门,脸上的笑容温婉依旧,眼神却冰冷如刀。
“余主任,受苦了。”她将文件放在桌上,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桥山一时糊涂,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连累你了。”
余则成抬眼看她,没有作声。
安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办公室,像是在欣赏笼中的猎物:“则成,我们都是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西站的事情,你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马奎那个蠢货死了活该,但事情不能这么算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桥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吴站长不会保他,总部也不会。但他完了,对他手下那些人,包括我,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余则成静静地看着她,依旧不语。
安娜眼中闪过一丝焦躁,但很快掩去:“我们可以做笔交易。你把东西交出来,那个笔记本……或者你知道的其他东西。我保证,你可以平安离开天津,甚至可以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否则……”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阴森:“‘剃刀’的刀,很快。你不会想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或许是你,或许……是那个叫盛乡的小伙子?我听说,他老家还有个体弱多病的母亲?”
赤裸裸的威胁!不仅针对他,还针对他可能在乎的人!
余则成的心沉了下去。盛乡果然落到了他们手里!而且安娜直接点出了“笔记本”,说明陆桥山几乎可以肯定账本在他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安娜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处长停职调查,我奉命在此等候问询。至于什么笔记本,什么‘剃刀’,我一无所知。如果没别的事,请你离开。”
安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弄的狰狞:“余则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活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我们……”
她的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吴敬中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持枪的警卫。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先刺向安娜,又落在余则成身上。
“安娜,谁允许你来的?”吴敬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娜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强作镇定:“站长,我……我是来送需要核对的电文……”
“核对电文?”吴敬中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情报处的工作,需要向一个被停职处长的情妇汇报了?还是说,你们另有所图?”
“情妇”二字,如同巴掌般狠狠扇在安娜脸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滚出去!”吴敬中厉声喝道。
安娜不敢再多言,怨毒地瞪了余则成一眼,低头匆匆离开。
吴敬中走进办公室,挥挥手,让警卫关上门守在门外。他走到余则成面前,目光复杂地审视着他。
“则成,你很不老实。”吴敬中缓缓说道,“西站的事情,你没说实话。”
余则成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站起身,垂首道:“站长,我……”
“不必解释。”吴敬中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疲惫,“陆桥山完了。总部已经批准,正式逮捕他。但他手下那些魑魅魍魉,还在上蹿下跳。安娜刚才,是来杀你的,还是来逼你交出什么东西的?”
余则成猛地抬头,看向吴敬中。
吴敬中眼神深邃:“我不管你到底知道什么,手里有什么。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东西交给我,我保你平安,甚至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离开。第二……”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冷:“你可以继续守着你的秘密。但陆桥山留下的烂摊子,需要有人负责。马奎死了,有些事,总得有个交代。”
余则成听懂了。吴敬中是在逼他站队,逼他交出可能存在的、能进一步钉死陆桥山或者牵涉更广的证据(比如笔记本),同时,也是在警告他,如果他不合作,那么西站事件的“责任”,很可能就会落到他头上,成为替罪羊。
交,或许能活,但从此受制于人,而且笔记本一旦交出,他自己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护身符。
不交,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就在这生死抉择的关头,办公室的窗户玻璃,突然发出“噗”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余则成和吴敬中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窗户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被某种东西击中的白点,裂纹以白点为中心,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而在白点的正中心,嵌着一颗……小孩子玩的、用来打鸟的泥丸!
吴敬中脸色一变,猛地冲到窗边,向下望去。楼下空无一人。
余则成也看到了那颗泥丸。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袭击。这是一种极其隐秘、近乎儿戏的……联络方式!是组织?还是……
他忽然想起,那种需要特定频率发生器配合的微型接收器,其触发方式之一,就是某种特定频率的……声波或震动?比如,泥丸击中玻璃产生的特定频率的振动?
老王的金属片……泥丸……
一条模糊的线,在他脑中串联起来。
吴敬中转过身,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余则成,眼神变幻不定。
“看来,想找你的人,不止一方。”吴敬中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再逼问,转身走向门口,“你好自为之。在我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他打开门,带着警卫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余则成一人,以及窗户上那个带着泥丸的、如同嘲笑般的裂纹。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吴敬中的逼迫,安娜的威胁,组织的暗示……三方力量如同巨大的磨盘,要将他碾碎。
而那颗嵌在玻璃上的泥丸,仿佛在告诉他,棋局,还远未到终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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