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
不是液体，而是某种更具侵入性的东西，仿佛意识本身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狭窄而滞涩的容器。
剧痛率先从脑海深处炸开，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凿子狠狠敲击，无数破碎的画面、纷乱的声音、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原有的思维堤坝。
枪声，尖锐刺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女人的呼喊，凄厉而绝望，带着浓重的吴语口音，听不真切，却揪心刺骨。
沉重的喘息，属于自己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还有……一份文件，一份标注着“绝密”的蓝色文件夹，在视野中晃动，封面上“军统局天津站 内部稽核”的字样一闪而过。
紧接着，是更庞大、更庞杂的记忆洪流席卷而来——
余则成。军统局天津站机要室主任。青浦特训班出身。吴敬中站长赏识。吕宗方……联络人……任务……
左蓝……那个笑容明媚，如同阳光般照进他灰色生命的女学生……她的信仰，她的决绝，她的……告别？
不，不完全是这些。还有更多，更多他熟悉又陌生的片段。电视机屏幕的光亮，遥控器在手心的触感，一个名叫“张毅”的现代灵魂，在翻阅着名为《潜伏》的电视剧剧情资料，分析着每个人物的命运轨迹，感叹着余则成的隐忍与伟大……
“则成！余则成！醒醒！”
一个略显急促，带着关切，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
张毅，或者说，此刻正占据着“余则成”这具躯体的融合灵魂，猛地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适应了好几秒，光线和景物才逐渐聚焦。
他正躺在一张略显狭窄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不新的军绿色棉被。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墙壁是斑驳的白色，带着潮湿的水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色中山装，面容儒雅，眼神却深邃如渊的中年男子。正是刚才呼唤他并拍打他脸颊的人——军统局天津站站长，吴敬中。
而在吴敬中身后半步，站着两个男子。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嘴角紧抿，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是行动队队长李涯。另一个则稍显圆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是情报处处长陆桥山。
这三个人，连同他们此刻的神情、位置，都与张毅脑海中那份属于“未来”的记忆碎片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这是原剧初期，余则成在一次外围行动中为保护吕宗方（他此时尚未知晓其真实身份的上级）而受伤后，在医院醒来时的场景！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吞没。穿越？成为了余则成？在剧情开始的关键节点？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属于余则成本能的谨慎和属于张毅的理智在瞬间交锋，最终融合成一种全新的反应。他眼神中适时地流露出刚苏醒时的迷茫和虚弱，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声音沙哑地开口：“站……站长……”
“别动，躺着。”吴敬中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沉稳，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带着审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是失血过多，加上头部受到撞击，昏睡了一天一夜。”
“头……有点晕。”余则成（为避免混淆，下文统称余则成）顺着他的话，抬手揉了揉依旧刺痛的太阳穴，指尖触碰到包裹着额头的厚实纱布。真实的痛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眼下的处境——这不是梦。
“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吴敬中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这次行动泄密，我们损失不小。伏击点被对方提前知晓，吕宗方……殉国了。”
吕宗方……牺牲了。
尽管早已从“剧情”中知道这个结果，但亲耳从吴敬中口中听到，并且是以“余则成”的身份，一种混杂着悲伤、愤怒和无力的复杂情绪依旧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起。这情绪一部分源于身体原主的残留，一部分则来自张毅对这位引路人的敬意。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痛和一丝后怕：“吕队长他……我当时只看到他被几个人围住，想冲过去，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陆桥山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安抚，“要不是你及时发现异常，拼死抵抗，吸引了部分火力，我们连吕队长的遗体都抢不回来。则成啊，你是好样的，站长都记在心里。”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敬中一眼。
李涯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说话，但那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余则成的脸，像是在分析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好好养伤，”吴敬中最终发话，语气缓和了些，“站里的事情先不用操心。等你好了，还有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这次事件，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最后一句，他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是，站长。”余则成低声应道。
吴敬中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安心养伤的话，便带着李涯和陆桥山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余则成一个人。
安静下来的瞬间，巨大的空虚感和紧迫感同时袭来。
他，张毅，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熟悉近代史，擅长信息分析和策略推演，甚至对《潜伏》的剧情了如指掌，此刻却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剧中主角余则成，身处1945年初，抗战尚未结束，但各方势力已在暗中激烈角逐的天津。
这不是玩游戏，没有存档读档的机会。一步踏错，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吕宗方的牺牲，就是最血淋淋的警示。
那个蓝色的文件夹……记忆碎片再次闪过。那是吕宗方在遇袭前，趁乱塞进他怀里的。里面是什么？会不会是导致这次行动失败的关键？或者……是吕宗方留给他的，关于组织联络方式的最后信息？
他下意识地看向病房的衣柜。按照记忆，他受伤时穿着的衣物，包括那个可能藏有文件夹的内衬口袋，应该都被护士收拾好放在那里了。
必须尽快确认！
然而，就在他试图理清思绪，规划下一步行动时，一个极其轻微，仿佛电子扰流般的“滴”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带着微弱科技蓝光的虚拟界面，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视觉中央，如同直接投影在视网膜上。
界面简洁，最上方是一行清晰的文字：
【情报分析系统（试用版）启动成功… 用户绑定：余则成（张毅）】
下方是几个分类选项：
【人物档案】 【事件回溯】 【风险预警（被动）】 【技能辅助（未解锁）】 【存储空间（未解锁）】
余则成的呼吸骤然一停。
系统？这就是穿越者的“金手指”？
强烈的既视感让他有些恍惚，但旋即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警惕。激动在于，这或许是他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最大依仗；警惕在于，他完全不了解这个系统的机制和潜在代价。
他尝试着用意念聚焦在【人物档案】 上。
界面切换，出现了三个刚刚离开的人物的缩略头像和简单信息：
【吴敬中：军统天津站站长。状态：审视，疑虑（对站内泄密），拉拢（对用户）。信任度：35%（基于现有行为分析）。潜在需求：巩固权力，排除异己，积累财富。】
【陆桥山：军统天津站情报处处长。状态：拉拢，示好，利用。信任度：25%。潜在需求：取代马奎，巩固地位，获取站长信任。】
【李涯：军统天津站行动队队长。状态：高度怀疑，分析，审视。信任度：10%。潜在需求：查明真相，清除内鬼，证明能力。】
数据化的显示，直观地揭示了三人对他截然不同的态度。吴敬中的“疑虑”和“拉拢”并存，陆桥山的“利用”之心昭然若揭，而李涯那仅有10%的信任度和“高度怀疑”的状态，更是让余则成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不愧是原剧中最难缠的对手，直觉精准得可怕。
他退出【人物档案】，又点开了【事件回溯】。
界面上出现了数个小时前的动态模拟场景，正是他被伏击的那条巷道。画面可以随着他的意念放大、缩小，甚至从不同角度观察。他清晰地“看”到吕宗方在中枪倒地前，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冲过来的“自己”的内衬口袋。正是那个蓝色文件夹！
系统确认了文件夹的存在和位置。
【风险预警】一项目前是灰色的，显示“暂无即时高风险事件”。
【技能辅助】和【存储空间】则完全无法点击，看来需要某种条件才能解锁。
这个系统……简直就是为他此刻的处境量身定做的！它不能直接赋予他超能力，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整合与分析能力，能让他更清晰地看清周围的人和环境，规避风险。
狂喜之后是极致的冷静。
他迅速压下内心的波澜。系统是助力，但绝不能依赖。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时代，最终依靠的，还是自己的智慧和意志。
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拿到那个文件夹，确认里面的内容。然后，必须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吕宗方牺牲，他的上线断了，组织很可能也在设法联系他这个“休眠”的棋子。
但医院里耳目众多，吴敬中刚走，李涯的怀疑未消，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接下来的两天，余则成严格按照医嘱“静养”，表现得就像一个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普通伤员。他积极配合治疗，对护士态度温和，偶尔流露出对吕宗方牺牲的悲痛和对行动泄密的愤慨，一切都符合“余则成”这个人设应有的反应。
他暗中观察着医院的环境、医护人员交接班的时间规律，以及是否有暗哨在监视自己。凭借系统的【人物档案】功能，他甚至在一次例行检查中，确认了负责他病房的那个小护士状态显示为“中立，略微同情”，风险较低。
同时，他也在不断梳理和融合着两个灵魂的记忆与技能。余则成本身的特工技能、对军统内部规则的熟悉、对天津环境的了解是基础。而张毅带来的现代思维模式、更宏观的历史视角、信息筛选与分析能力、以及一些基础的心理学和行为学知识，则如同给这具躯体注入了全新的灵魂。两者结合，让他对周围一切的感知和判断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知道，马奎很快会因为此次行动的“失利”而受到打压，陆桥山会趁机落井下石，李涯会像猎犬一样死死咬住泄密案的线索不放。而吴敬中，则会利用这些派系斗争，巩固自己的权位。
他必须在这复杂的漩涡中，找到自己立足的支点，并重新打通与组织的联系。
机会在第三天晚上来临。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天津城，电闪雷鸣，雨水瓢泼般敲打着病房的窗户。这样的天气，无论是监视还是不必要的走动都会减少。
午夜时分，确认走廊外寂静无人，护士站的灯光也已熄灭后，余则成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床。他的动作轻盈利落，远超普通伤员，这是穿越后身体与灵魂加速融合带来的好处。
他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里面挂着他那件染血破损的西装外套。手指在内衬口袋处仔细摸索，很快，触碰到一个硬质的边角。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出来。
正是那个蓝色的文件夹。不大，但此刻握在手中，却感觉有千钧之重。
他回到床边，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迅速翻阅。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组织联络方式或情报名单，而是一份看似普通的天津码头货物吞吐量统计报表，以及几张商业往来的票据副本。但在报表的某些数字旁边，有着极其细微的、用特定密码所做的标记！
这是吕宗方与他约定的，一种极其隐蔽的联系方式。真正的信息，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无序的数字标记里。需要对应的密码本才能破译。
而密码本……余则成（张毅）的记忆再次被触动——原剧中，余则成与翠平接头时，使用的是一本特定的《红楼梦》！
吕宗方牺牲得突然，他是否将密码本藏在了某个安全的地方？或者，组织会通过新的联络人，带来新的密码本？
无论如何，这份文件是关键。它不能留在身边，必须尽快处理掉。
就在这时，脑海中的系统再次发出微弱的“滴”声。
【风险预警（被动）触发：检测到持续性观察行为。来源：病房外走廊，东南方向转角，距离约十五米。状态：已持续三分钟。风险等级：低（非针对性监视）。】
有人在外面！
余则成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将文件夹塞进病号服内侧，用腰带固定好，然后迅速躺回床上，拉好被子，调整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是谁？李涯派来的人？还是医院里其他的眼线？
风险等级是“低”，意味着对方可能只是例行监视，并非发现了他的具体动作。但这依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脚步声在走廊里轻轻响起，由远及近，在他的病房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缓缓远去。
余则成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远去的脚步声，眼神锐利如刀。
文件夹紧贴着他的皮肤，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所处的环境。
拿到文件只是第一步。如何破译，如何联系组织，如何在这龙潭虎穴中活下去，并完成“峨眉峰”的使命……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天津的夜，深不见底。而他已经踏入了这盘凶险的棋局，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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