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的探视,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陆沉那日离开病房时冰冷的眼神和那句“减少不必要的会见”,如同无形的禁令,让程微意接下来的养伤日子,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他依旧每日傍晚准时出现,带着那个军绿色保温桶。但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他话更少了,甚至比最初时还要沉默。盛汤,递到她唇边,整个过程机械而迅速,眼神很少与她交汇,总是落在她悬吊的左臂固定带上,或者病房的某个角落,仿佛在检查一件需要定期维护的装备。
那汤,似乎也比以往更烫一些,或者更咸一点?程微意不敢确定,或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刚刚有所融化的冰层,似乎在一夜之间又加厚了数尺,甚至比以往更加寒冷刺骨。
他不再询问她理论笔记的进度,不再提及任何与训练相关的话题。喂完汤,确认她喝完最后一口,他便立刻收拾东西,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连那句惯例的“晚上会有人再送”都省去了。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疏离,比直接的斥责更让程微意感到难受。她宁愿他像审讯室里那样,用尖锐的话语剖开她的内心,也好过这种将她彻底隔绝在外的沉默。
他是在生气。而生气的源头,似乎就是林翊的到来。
这个认知,在陆沉连续几天都是这种状态后,变得越来越清晰。程微意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陆沉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近乎幼稚的情绪表达。可偏偏是这种与他平日里冷静自持形象极度不符的反应,让她更加确信——他在意。
这种在意,像一根细微的羽毛,不断搔刮着她的心尖,带来一种混杂着困惑、隐秘甜意和更多不安的复杂感受。
一周后,程微意的伤情稳定,在吴医生的允许下,固定带被拆除,改为使用护具,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不负重的康复性活动,比如慢走,比如右臂的基础力量维持。这也意味着,她可以有限度地离开病房,在医疗中心规定的区域内活动。
消息传开,同组的队员们都抽空来看她。“犀牛”和林薇带来了小组最新的训练进展和趣事,病房里难得又有了些欢声笑语。程微意听着,心却早已飞回了训练场,既渴望又焦虑。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她在林薇的陪伴下,慢慢踱到医疗中心后面的小花园散步。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暖意,让她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她和林薇正聊着天,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是陆沉,和他身边一位穿着陆军常服、气质爽朗大方的年轻女军官。那女军官程微意有点印象,是基地通讯保障部门的负责人,姓苏,据说能力很强,家世也好,与陆沉似乎是旧识,偶尔能看到他们在一起讨论工作。
此刻,两人正并肩而行,似乎在交谈着什么,那位苏军官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偶尔侧头看向陆沉,眼神里带着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陆沉虽然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侧耳倾听的姿态,并没有面对旁人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程微意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们身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酸涩麻的感觉。原来,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样冰冷疏离。
林薇也看到了,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是陆教官和苏姐。”
就在这时,陆沉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转过头来。他的目光越过十几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程微意身上,以及她身边搀扶着她的林薇。他的眼神在程微意脸上停顿了一瞬,看到了她微微怔愣的表情和下意识抿起的嘴唇,然后又扫过她拆除了固定带、只戴着护具的左臂。
他身边的那位苏军官也看了过来,对程微意和林薇友善地点了点头。
陆沉脸上的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头示意,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后,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身边的苏军官向前走去,仿佛只是看到了两个不相干的陌生学员。
那漠然的一瞥,比任何冰冷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程微意感觉周身温暖的阳光瞬间失去了温度,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看到了她,却选择了无视。是因为她擅自离开病房?还是因为……她打扰了他与别人的交谈?
“微意,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白?”林薇担忧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程微意勉强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身朝着病房楼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有些沉重。
回到病房,她靠在床上,心乱如麻。陆沉与那位苏军官并肩而行的画面,和他最后那漠然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一种清晰的、名为“嫉妒”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那天林翊来时,陆沉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怎样的滋味。那是一种领地被打扰、所有物被窥视的不悦,是一种失控的、不愿被旁人分享关注的独占欲。
原来,冰山之下,并非死寂,也藏着如此汹涌的暗流。
第二天,程微意被通知可以开始进行初步的、无负伤的恢复性训练,主要是在康复医师的指导下,活动关节,防止肌肉萎缩。训练地点在医疗中心的专用康复室。
当她穿着作训服,戴着护具,走进康复室时,却发现负责指导她今天训练的,不是预想中的康复师,而是——陆沉。
他站在康复器械旁,一身利落的作训服,身姿笔挺,面容冷峻,仿佛早已等候多时。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整个康复室都因他的存在而弥漫着一种低气压。
程微意的心猛地一紧,脚步顿在门口。
“进来。”陆沉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教官。”
陆沉没有回应她的称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她头顶扫到脚底,最后定格在她戴着护具的左肩上。“康复计划我看过了。从今天起,由我负责你的恢复训练。”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程微意愕然,康复训练由主教官亲自负责?这显然不合常规。
但她没有质疑的资格。“是,教官。”
接下来的时间,程微意体会到了什么叫“加码的淬炼”。
陆沉对她的要求,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每一个关节活动角度,每一次肌肉等长收缩的力度和持续时间,他都要求做到极致。康复师制定的、相对温和的计划,在他这里被全面提速、加码。
“角度不够,再来。”
“保持,十秒,二十秒……呼吸乱了,重来。”
“右臂支撑力量太弱,加两组平板支撑。”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鼓励,只有不断的纠正和更高的要求。程微意咬着牙,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左肩在过度的活动中传来清晰的酸胀和刺痛,但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喊疼,只能拼尽全力去完成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他离她很近,有时为了纠正她的动作,会直接上手,捏住她的手腕或肘部,调整发力位置。他的指尖依旧带着薄茧,触碰到她皮肤时,却不再有之前的温热,只有一片冰凉的、公事公办的触感。
他不再看她,目光只专注于她的动作和发力肌肉群,仿佛她只是一具需要调试的精密仪器。
程微意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恢复训练,这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或者说,是一种更严厉的、带着某种无名怒火的淬炼。他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划定他们之间的界限,重申他作为教官的绝对权威,或许……也是在宣泄着那日因林翊、因她看到他与苏军官同行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缘由的烦躁。
康复训练结束的时候,程微意几乎虚脱,浑身被汗水浸透,左肩的酸胀感变得异常清晰。她靠在器械上,微微喘息。
陆沉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和她的水壶。他的脸色依旧冷硬,但在她接过毛巾,擦拭脸上汗水时,他的目光似乎在她微微颤抖的左手指尖上停留了一瞬。
“明天同一时间。”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程微意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毛巾。左肩很痛,身体很累,但心底那股不甘与倔强,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燃烧得更加旺盛。
无声的界域被他用最冰冷的方式重新加固,加码的淬炼带着隐秘的怒火。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土,就再难回头。冰层之下的暗流碰撞,激起的不是退却的浪花,而是更执拗的、想要穿透这冰封,一探究竟的决心。
这场由醋意引发的、冰冷而沉默的拉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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