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休养的期限,在程微意度日如年的焦灼中,终于挨到了尽头。左臂的剧痛和严重水肿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如同生锈零件般运转时的滞涩与隐痛。吴医生在最后一次复查后,终于解除了绝对静养令,但依旧在白纸黑字的评估建议栏里,用加粗字体写下了“左肩旧伤未愈,避免高强度冲击及持续性负重”的警示。
这张评估建议,像一道附带着免责声明的赦免令。她获得了重返训练场的资格,却也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戴着这道无形的镣铐,去迎接决定命运的考核。
中期综合评估日,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气氛中降临。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冗余的程序。所有预备队员被直接带到了综合训练场。场地已被重新布置,数个考核区域如同冷酷的棋盘格子,等待着棋子的落定。考核内容涵盖了体能、技能、战术、心理乃至团队协作的方方面面,是对过去数月淬炼成果最彻底、也最无情的检验。
教官团队悉数到场,分散在各个考核点。山魈如同磐石,矗立在核心指挥位;其他教官则如同游弋的猎鹰,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而陆沉,则站在场地边缘一处稍高的观察台上,依旧是那身笔挺的常服,双手负后,面容冷峻。他没有参与具体考核,仿佛只是一个超然的旁观者,但他那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却如同低气压中心,笼罩着整个考场。
程微意站在“锋刃”小组的队列中,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观察台方向那道目光。它没有刻意聚焦在她身上,只是如同扫描仪般掠过全场,但她就是知道,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现,都逃不过那双眼睛的审视。
第一项是极限体能循环。负重奔袭、障碍穿越、武装泅渡……每一项都是对意志和身体的残酷压榨。程微意调整着呼吸,将陆沉那句“核心发力,带动肩臂”的要诀运用到极致。她不再追求绝对的速度,而是寻找着最经济、最有效的发力方式。翻越高墙时,她利用腰腹力量和队友的托举;匍匐通过低桩网时,她更多地依靠右臂和双腿的蹬踏;甚至在武装泅渡中,她也刻意调整了划水姿势,减少左臂的发力幅度。
她的动作看起来不如其他人刚猛迅捷,甚至在某些环节明显慢上一线,但那种在极限压力下依旧保持的稳定与精准,以及那份对自身状态清醒的认知与控制,却让场边几个负责记录的教官微微颔首。
左臂的隐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但她强行将其隔绝在意识的边缘。汗水浸透了作训服,顺着下颌线滴落,她只是机械地、专注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如同最精密的零件,在庞大的考核机器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接下来是战术射击。移动靶、隐显靶、不同距离精度射……程微意端着她那支熟悉的95式自动步枪,趴伏在射击位上。左臂无法提供稳定的支撑,据枪姿势比以往更加吃力。她深吸一口气,将枪托紧紧抵在右肩窝,利用身体核心和右臂构建起一个相对稳固的射击平台。屏息,瞄准,击发!
“砰!砰!砰!”
子弹(训练用激光)呼啸而出,大部分精准地命中了靶心。虽然在快速转移射击和不同姿势转换时,她的速度因为左臂的限制而受到影响,命中率略有波动,但整体的精准度和在压力下的稳定性,依旧达到了优秀水准。
她能感觉到,观察台方向那道目光,在她稳定击发时,似乎有瞬间的凝实。
小组战术协同演练是重头戏。“锋刃”小组抽到的课题是“复杂城镇环境下的搜剿与救援”。面对错综复杂的模拟街道和建筑,以及神出鬼没的“蓝军”抵抗,“犀牛”作为组长迅速制定强攻方案。
“等等,”程微意拉住准备突击的“犀牛”,目光锐利地扫过侧翼一栋看似废弃、但结构完好的三层小楼,“正面强攻伤亡大。那栋楼,楼顶视野可以覆盖大半个区域,我们可以先占据制高点,提供火力掩护和情报支持,再伺机行动。”
“时间不够!”“犀牛”皱眉。
“相信我,那条路我熟悉。”程微意语气平静却笃定。她脑海中闪过暴雨抢险那夜攀爬消防梯的经历,以及……那组冰冷代码中隐含的、对非常规路径的暗示。这不是冒险,而是基于经验和分析的判断。
“犀牛”看着她沉静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栋楼,一咬牙:“林薇,掩护!Kestrel,跟我上!”
他们再次利用那条消防梯,迅速而隐蔽地占据了楼顶。居高临下的视野瞬间打开了局面。“犀牛”和林薇在程微意的精准指引和火力掩护下,如同手术刀般切入“敌阵”,高效地完成了搜剿任务,并成功“解救”了人质。
整个行动过程流畅、高效,将小组的协同能力和程微意的大局观、洞察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负责该区域考核的教官,在记录本上打下了高分。
然而,就在演练接近尾声,小组准备撤离时,意外发生了。一名隐藏在暗处的“蓝军”狙击手突然开火,激光束直指正在楼顶进行最后观察的程微意!
“小心!”林薇惊呼。
程微意几乎是本能地向侧后方规避!动作迅捷,但左臂在支撑身体时,因为突然的发力角度,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差点从楼顶边缘摔下!虽然最终稳住,但那个瞬间的狼狈和因疼痛而瞬间苍白的脸色,却被场边无数双眼睛,包括观察台上那道冰冷的目光,清晰地捕捉。
演练结束。“锋刃”小组整体表现出色,任务完成度极高。但程微意最后那个因伤导致的微小失误,却像白纸上的一个墨点,异常醒目。
所有考核科目结束,已是夕阳西沉。队员们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列队,等待着最终的宣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山魈教官拿着最终的评估汇总,走到队列前。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
他没有立刻宣读结果,而是沉默了近一分钟,让那无形的压力攀升到顶点。
“第二阶段中期综合评估,结束。”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们的表现,数据已经记录,优劣自有公论。”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程微意身上略有停留,又似乎没有。
“‘利刃’选拔,从来不是选全才,而是选最适合的人。我们要的,是能在绝境中保持清醒,在劣势中寻找胜机,在伤痛中依然能发挥关键作用的……战士!”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评估结果,将于明日正式公布。现在,解散!”
没有提前透露任何信息,没有给予任何暗示。山魈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队伍解散,人群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缓缓散去。程微意站在原地,左臂的疼痛因为最后的冲击而再次变得清晰。她抬起头,望向观察台。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果会如何,也不知道他如何看待她今天的表现,尤其是……最后那个失误。
她默默地转身,准备返回宿舍。就在她经过训练场边缘那片熟悉的杉树林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暮色中,林间小道幽深寂静。
一个身影,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杉树下,仿佛与斑驳的树影融为一体。
是陆沉。
他没有离开,而是等在这里。
程微意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也随之停滞。她站在原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他。
他也看到了她。暮色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让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光芒,显得愈发清晰而复杂。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不再是考核时的冰冷审视,也不再是暴雨夜里的沉重复杂,而是一种……更加难以解读的、仿佛穿透了所有表象,直抵内核的平静。
程微意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她想说点什么,想问问他自己的表现,想解释最后那个失误……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头,无法吐出。
最终,是陆沉先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对她,而是指向她身后基地主楼的方向。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然后,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幅度极小,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程微意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赞许,不是认可,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知,一种跨越了教官与学员身份的、极其隐晦的……确认。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停留,收回目光,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无声地消失在了愈发浓重的暮色林影之中。
程微意僵立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耳边回响着山魈的话——“在伤痛中依然能发挥关键作用的战士”,眼前是陆沉那无声的点头确认。
左臂的疼痛依旧真实,评估结果的悬念依旧未解。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释然、坚定与一丝微弱暖意的力量,却缓缓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不安。
冰层依旧寒冷厚重,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冰层之下,那执着闪烁的、属于希望与未来的微光。
评估日的刀锋已然落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条充满荆棘的“利刃”之路上,留下了无法被轻易磨灭的足迹。而那个男人的认可,即便沉默如冰,也已成为照亮她前路的最特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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