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在期盼与忐忑的交织中,终于走到了尽头。当吴医生在最后一次复查后,郑重地在程微意的复训申请上签下“同意,需循序渐进,避免左臂过度承重及冲击”的批示时,她感觉捏着那张薄薄纸张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解脱,而是另一场征途的开始。她将以一个“不完全状态”的身份,重新汇入“利刃”那高速运转、残酷淘汰的齿轮之中。左臂的隐痛依旧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一个沉默的警示器,提醒着她的边界所在。
回归训练场的第一天,清晨的集合哨声再次变得无比清晰而刺耳。程微意迅速穿戴整齐,将那套臂章鲜明的作训服仔细抚平每一个褶皱,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当她推开宿舍门,重新站在熟悉的队列中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关切,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不动声色的衡量。
“犀牛”和林薇站在她身边,投来鼓励的眼神。“炸药”和“蜂鸟”已经因演习“阵亡”转入其他预备小组,此刻的“锋刃”需要重新磨合。
山魈教官站在队列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程微意,在她左臂位置略有停顿,没有多余的问候,直接下达指令:“归队人员,入列。今日训练科目,小组协同越障与基础体能恢复。明确各自身体状态,量力而行,禁止逞强。开始!”
命令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压下,跟随着小组,冲向那片熟悉的、布满各种障碍的训练场。
最初的恢复性训练,是对她意志和耐心的双重考验。曾经可以轻松翻越的高墙,现在需要借助队友的托举,并且要极其小心地控制左臂发力角度;曾经可以迅猛通过的匍匐网,如今需要更依赖腰腹和右臂的力量,速度明显下降;就连最基础的武装越野,她也需要刻意调整奔跑姿态,减少左臂的摆动幅度,以减轻对肩部的冲击。
汗水很快浸透了作训服,但与以往那种酣畅淋漓的极限透支不同,这一次的汗水里,掺杂着更多小心翼翼的克制与身体对抗伤痛带来的额外消耗。她能感觉到自己动作的迟滞,能听到自己因为控制呼吸而略显粗重的喘息,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在某些需要双臂协同发力的环节,她成了小组链条上那个最薄弱的节点。
“犀牛”作为组长,尽力调整着战术,将更多不需要爆发性双臂力量的任务分配给她,比如观察、警戒、通讯协调。林薇也默默承担了更多原本属于她的突击职责。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让程微意心中五味杂陈。她感激队友的支持,但骨子里的骄傲又让她对这种因伤而来的“特殊”感到不适。
她想起了陆沉在总结会上的话——“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将每一个不利条件,都纳入你的战术考量。”她强迫自己接受现状,不再执着于恢复过去的“全能”,而是开始更加专注于发挥自己现有的优势——观察、分析、决策。在小组战术推演中,她提出的路线选择和风险预判,往往能切中要害,弥补了她行动上的不足。
训练间隙,她独自走到场边补充水分,左臂的酸痛让她拧瓶盖的动作都有些艰难。就在这时,一个阴影笼罩了她。
程微意抬起头,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陆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甚至能看清他常服领口上冰冷的金属领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荚清冽和淡淡烟草(或许是她错觉)的气息。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却让他眼中的神色愈发深邃难辨。
他没有穿作训服,似乎只是路过。但他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她正微微颤抖的、试图拧开瓶盖的左手上。
程微意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却被他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眼神制止。那眼神仿佛在说:“别动。”
她的动作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周围训练场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身影,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陆沉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帮她。他只是那么看着她,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看着她额角渗出的、混着尘土的晶莹汗珠,看着她那双强作镇定、却难掩一丝倔强与疲惫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她的状态,评估着她的恢复情况,她的忍耐限度,以及……她那试图掩饰的吃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程微意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从未与他如此接近过,近到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近到能看清他眼底那冰冷深处,似乎隐藏着的、极其复杂的权衡与……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来看她笑话?还是……
就在程微意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迫,准备不管不顾地拧开瓶盖时,陆沉却忽然移开了目光,转向她身后正在进行的越障训练。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风里,却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中:
“核心发力,带动肩臂。避免关节单独承重。”
这句话,不像是指令,更像是一句极其简练的技术要点提示。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迈开步子,如同来时一样突兀,径直朝着训练场另一端的指挥室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程微意愣在原地,握着水瓶的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指尖却微微松了力道。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简短到近乎吝啬的话。
核心发力,带动肩臂。避免关节单独承重。
他……是在指导她?用这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方式?在她最狼狈、最不愿被他看到的时候?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被隐秘关怀的、带着刺痛感的暖意。他没有安慰,没有鼓励,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只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出了最精准的“解决方案”。
她尝试着按照他的话,调整发力方式,利用腰腹核心的力量,带动整个上半身,再去拧瓶盖。果然,左臂肩关节的压力瞬间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费力,却不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
他看到了她的困境,看穿了她强撑的伪装,然后用他独有的、冰冷而高效的方式,伸出了援手。
这微不足道的一句话,比任何长篇大论的关心,都更重重地敲击在程微意的心上。归队的重量,似乎因为这句咫尺之间的低语,而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左臂的警示依旧存在,但那个男人如同冰山般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向她展露了隐藏在冰层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度。
她拧开水瓶,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甘冽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了干渴,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指挥室的方向。那里,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但她知道,他就在那里。或许,也正透过某扇窗户,注视着这片训练场,注视着她。
这一次,她心中涌起的,不再仅仅是敬畏与悸动,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想要真正理解那个复杂男人的渴望,以及……一份绝不能辜负这份无声指引的决心。
归队的重量,因这咫尺的呼吸与低语,而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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