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裂缝内，光线昏暗，空气潮湿而冰冷，弥漫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程微意（红队77号）靠在粗糙的石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尤其是脚踝处，即便经过“鹰眼”（89号）的紧急处理和重新固定，那深入骨髓的胀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湿透的作战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裂缝外，隐约传来蓝军搜索队经过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交谈声，每一次都让裂缝内的几人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猎物，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鹰眼”将最后一点缴获的饮用水递给程微意，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再坚持一下，等天黑。”
程微意接过水壶，手因为寒冷和疼痛而有些颤抖，她小口地抿着所剩无几的清水，滋润着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鹰眼”小组为了接应她，也冒着极大的风险，现在整个红队残存的力量，可能就只剩下他们这五六个人了。
压缩饼干早已吃完，饥饿感如同火焰灼烧着胃部。体力严重透支，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再加上伤痛的折磨，程微意感觉自己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仿佛又回到了“暗夜寻踪”时那孤独绝望的境地，只是这一次，身边多了几个可以依靠的战友。
“你们……说，‘磐石’组长他们……”一个声音有些颤抖的队员低声问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闭嘴！”“鹰眼”低声呵斥，但她的眼神也同样黯淡。在蓝军如此严密的搜索下，“磐石”小组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裂缝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吹草动。
程微意闭上眼，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用“蜂巢”训练中学到的心理调节方法来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她想起了父亲程卫国那句“程家的女儿，不能丢人”，想起了哥哥程北辰关切又隐含担忧的眼神，想起了编号15那憨厚而决绝的笑容……
还有……陆沉。
那个冰冷如磐石、言语如刀锋的教官。他那句“愚蠢且不可靠”的评价，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她心头刺痛，但奇怪的是，那股不甘和愤怒，似乎不再是唯一的情绪。在经历了内部背叛、战友牺牲、独自逃亡之后，她仿佛对陆沉那冷酷的选拔逻辑，有了一丝模糊的理解。
他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逼迫他们看清战争的残酷，逼迫他们剥离一切软弱和依赖，逼迫他们在绝境中爆发出真正的潜力。只是……他的方式，太过无情，近乎残忍。
可是，如果不够残忍，又如何在未来可能面对的、真正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生存下来？
这个念头让程微意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依然不认同他的方式，但似乎……开始尝试去理解他背后的动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裂缝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黄昏将至。蓝军搜索的动静似乎也渐渐远去，或许是收缩了范围，或许是认为他们已经逃远。
“机会来了。”“鹰眼”压低声音，眼中重新燃起一丝锐利的光芒，“天黑之后，我们想办法突围，向东南方向转移。那边地形更复杂，便于隐蔽。”
“东南方向？”程微意微微蹙眉，她回忆起之前观察到的地形，“那边靠近演习区域的边缘，而且有一条深谷，一旦被堵住，很难脱身。”
“正因为危险，蓝军可能才会疏于防范。”“鹰眼”分析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机会休整，而不是继续在中心区域跟他们硬碰硬。深谷虽然险要，但也意味着搜索难度大。”
程微意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以他们现在的人员和状态，继续留在核心区域只有死路一条。向边缘转移，险中求胜，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趁着夜色行动时，程微意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那个手，无意中触碰到了那个早已黑屏、被河水浸泡过的“谛听”终端。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她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终端掏了出来。屏幕依旧漆黑，没有任何反应。她自嘲地笑了笑，正准备将其收起，指尖却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震动？
是错觉吗？还是因为自己手太抖？
她凝神静气，将终端紧紧贴在掌心，屏住呼吸，仔细感受。
不是错觉！那震动虽然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但确实存在！而且……似乎带有一种极其规律的节奏！
这是……信号？！
程微意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报废的“谛听”终端，怎么可能还会接收到信号？难道是内部元件短路造成的异常？
不对！这震动的节奏……她努力回忆着“蜂巢”理论课上提到过的几种极端条件下的应急通讯方式……其中有一种，是利用特定频率的、人耳几乎无法察觉的次声波或者微弱电磁脉冲进行短距离、低概率的联络……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这个信号，会不会是……“磐石”组长他们发出的？！他们还活着！并且在尝试用某种极端方式联系残存的队员？！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激动起来，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覆盖。这信号太微弱了，而且无法解读其含义。更重要的是，这会不会是蓝军设置的陷阱？利用他们对战友的牵挂，引诱他们上钩？
信任……又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是相信这渺茫的希望，还是出于谨慎将其视为陷阱？
“怎么了？77号？”“鹰眼”注意到她神色的异常，低声问道。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谛听”终端递到“鹰眼”面前，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快速说了一遍。
裂缝内的其他队员也都看了过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太冒险了。”“鹰眼”眉头紧锁，“万一这是蓝军的圈套……”
“但如果真的是‘磐石’组长他们呢？”程微意目光灼灼，“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而且，这个信号源……根据震动的微弱方向和强度判断，似乎……也在东南方向！”
也在东南方向？！这难道是巧合？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如果“磐石”组长他们真的还活着，并且也在向东南方向转移，那么与他们汇合，红队残存的力量就能重新凝聚！
可是，风险同样巨大。
程微意看着手中那个依旧在微弱震动的终端，又看了看身边战友们疲惫而期待的眼神，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相信这不是陷阱。”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相信‘磐石’组长，也相信我的判断。我们可以按照原计划向东南方向转移，但同时，尝试追踪这个信号源。如果确认是陷阱，我们立刻撤离。如果真的是战友……我们就汇合！”
她的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也带着对战友毫无保留的信任。
“鹰眼”凝视着程微意，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那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肯放弃希望、甚至敢于拥抱风险的魄力，最终，她重重点了点头：“好！听你的！我们就赌这一把！”
其他队员也纷纷表态支持。绝境之中，程微意那基于微弱信号的大胆判断和决断力，无形中成为了这支残兵小队新的主心骨。
夜色，终于完全降临。浓重的黑暗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在“鹰眼”的带领下，小队成员互相搀扶着，悄无声息地钻出了裂缝，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向着东南方向，也向着那未知的信号源，开始了新一轮的亡命迁徙。
程微意将那个持续传来微弱震动的“谛听”终端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种。脚踝的疼痛依旧剧烈，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但她咬紧牙关，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无边的黑暗。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命运。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教官指挥帐篷内，陆沉面前的监控屏幕上，代表程微意等人的光点，正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向着东南方向，也是向着他暗中划定的“最终考场”，坚定地移动着。
他看着那个被程微意紧紧攥在手里、甚至被特殊传感器标记出微弱能量波动的“谛听”终端光点，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名为动容的情绪。
她竟然……能捕捉到那个他默许技术组释放的、用于最终考验的、极其微弱的诱导信号？并且……选择了相信？
这份敏锐，这份胆识，这份在绝境中依然不肯放弃希望、甚至敢于拥抱风险的决断……
陆沉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他意识到程微意，或许远比他最初评估的，要更加……特别。
冰冷的壁垒，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流，正悄然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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