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科大的生活仿佛一个精密运转的齿轮，迅速将程微意从光怪陆离的聚会和惊心动魄的演习回忆中，拉回了井然有序的轨道。清晨嘹亮的军号，整洁划一的宿舍内务，排得满满的文化课程与军事训练，构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主旋律。
演习的痕迹并未完全消退。皮肤上晒黑的印记需要时间淡化，手脚上磨出的薄茧提醒着曾经的艰苦，但更深刻的变化发生在内里。在战术课上，当教员分析经典战例时，程微意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风暴之眼”的地形，思考如果是自己指挥，在通讯中断、装备劣势的情况下该如何抉择；在体能训练中，五公里越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因为她经历过在更恶劣环境下背负更重装备的亡命奔袭；甚至在进行枯燥的队列训练时，她的眼神也比以往更加沉静坚定，那是见过真正“战场”后沉淀下来的东西。
这种变化，细心的教员和相熟的同学都能感受到。
“程微意，这次回来，感觉你不一样了。”一次格斗训练课后，同班的女同学孙蕾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出手更果断，眼神也更有杀气，好像……真打过仗似的。”
程微意笑了笑，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演习而已，逼真度比较高。”
“那也够吓人的了。”孙蕾吐吐舌头，“我可不想去，听说还有人在里面‘牺牲’了？”
“嗯，模拟实战，有伤亡判定。”程微意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愿多谈其中的惊险。她深知，有些经历，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懂得，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演习的评估报告虽然未公开，但“青鸾”这个名字以及她在演习中的亮眼表现，还是通过某些渠道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尤其是在高年级学员和部分关注新苗子的教员中间，程微意开始受到一些额外的关注。
有时在图书馆，会有不认识的学长过来搭话，旁敲侧击地询问演习细节；有时在训练场，会有教员特意点名让她做示范动作，并给出更细致的点评；甚至有一次，一位负责学员思想政治工作的领导找她谈话，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地鼓励她要“戒骄戒躁，继续保持，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
这些关注让程微意感到些许压力。她明白，这是成绩带来的必然结果，但也让她更加谨言慎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日常的学习和训练上，避免成为舆论的焦点。哥哥程北辰的提醒言犹在耳，她不想因为一时的风光而迷失方向。
这天下午，是单兵战术基础课程。训练内容是低姿匍匐通过障碍物以及利用地形地物进行隐蔽接敌。训练场模拟了城镇和野外两种环境，设置了断墙、壕沟、灌木丛等障碍。
程微意所在的小组正在进行野外环境下的战术演练。她压低身体，动作流畅而迅捷地在草丛和土坡间移动，利用每一个凹陷和凸起隐藏身形，目光锐利地搜索着前方的“敌情”。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经过实战检验的实用性和效率，与一些还停留在教科书式动作的同学形成了对比。
负责这门课的周教员，是一位参加过实战的老兵，眼光毒辣。他抱着手臂站在场边观察，目光在程微意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一些。
一组演练结束，周教员将大家集合起来讲评。
“整体来说，有进步！但问题也不少！”周教员声音洪亮，“很多同学的动作还是太僵硬，像是在完成体操任务！记住，战术动作的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要带着敌情观念去做每一个动作！”
他的目光扫过程微意，点了点头：“程微意同学的动作就比较贴合实战，隐蔽性和突然性都很好。大家要多观察，多体会。”
这样的公开表扬，程微意最近已经经历过几次。她立正站好，面色平静，并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
讲评结束后，周教员单独把程微意叫到了一边。
“程微意，演习的表现，我听说了。”周教员开门见山，语气不像课堂上那么严厉，反而带着一丝前辈对后辈的欣赏，“不错，没给咱们科大丢脸，也没给你父亲丢脸。”
“谢谢教员夸奖，我还有很多不足。”程微意谦逊地回答。
“嗯，不骄不躁，很好。”周教员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演习是演习，日常训练是日常训练。你的实战意识是优势，但也要注意打牢基础，不能一味求快求险。有些基础动作，看似简单，却是保命的本钱，要反复锤炼，形成肌肉记忆。”
“是，教员，我明白。”程微意虚心受教。她知道周教员说的是金玉良言。演习中的灵光一闪固然重要，但扎实的基本功才是走得长远的基石。
“另外，”周教员压低了声音，“‘蜂巢’训练营下一阶段的选拔很快就要开始了。以你这次演习的表现，获得参选资格应该问题不大。那地方……比演习更苦，要求更高，淘汰率惊人。陆沉教官是主要负责人，他的严格，你应该清楚。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好好打磨自己。”
“蜂巢”下一阶段！程微意的心猛地一跳。虽然早有预料，但从教员这里得到确切消息，还是让她既紧张又期待。那意味着更高强度的挑战，也意味着更接近她想要成为的目标。
“谢谢教员提醒！我会努力准备的！”程微意眼神坚定。
结束谈话，程微意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教员的话在她心中激荡。“蜂巢”，陆沉……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预示着一场更加严峻的考验即将来临。
她想起那晚聚会上陆沉冰冷沉寂的目光，想起哥哥提醒的“保持距离”，也想起自己在演习中不顾一切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她对陆沉的感觉很复杂，有对严格教官的本能敬畏，也有一种不愿被他看扁的好胜心，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强大冰冷气质所吸引的好奇。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青鸾’吗？一个人在这儿思考人生呢？”
程微意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飞行学员制服、身材高挑、相貌英俊中带着几分痞气的男生靠在路边的双杠上，正是她的发小之一，林枫。林枫的父亲是空军将领，他子承父业，考入了空军航空大学，两所学校离得不远，这家伙时不时就跑过来“串门”。
“林枫？你怎么来了？”程微意有些意外。
“听说我们的女英雄演习归来，特地过来瞻仰一下风采啊。”林枫笑嘻嘻地走过来，很自然地想揽程微意的肩膀，被程微意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少来这套，有事说事。”程微意对他这套玩世不恭的态度早已习惯。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林枫故作伤心状，随即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意意，演习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干得漂亮！可是……你也太拼了吧？一个人摸人家指挥部？多危险啊！程伯伯和阿姨知道细节吗？”
程微意白了他一眼：“演习而已，有什么危险的。你别在我爸妈面前乱说。”
“我哪敢啊！”林枫举手投降，随即又正色道，“不过意意，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心气高，想证明自己。但有些事，量力而行，别太较劲。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听说‘蜂巢’那边，水很深，陆家那个陆沉，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你以后要是进了那里，得多留个心眼。”
又是关于陆沉的提醒。程微意微微蹙眉：“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你管好你自己吧，听说你们上次模拟飞行差点‘坠机’？”
林枫被戳到痛处，顿时垮下脸：“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意外！意外懂吗！”
两人斗了几句嘴，气氛轻松了不少。林枫的出现，像一阵熟悉的风，吹散了些许程微意心头的凝重。这些一起长大的发小，是她紧张军营生活中的一抹暖色。
告别了林枫，程微意回到宿舍。书桌上，放着下一周的文化课课本和军事理论教材，还有她自己整理的演习心得笔记。窗明几净，秩序井然。
她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现代军事指挥学概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窗外。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绯红。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道路和建筑的轮廓。
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涌正在汇聚。“蜂巢”的选拔，陆沉的存在，来自各方的关注和期待，都像无形的鞭子，催促着她不断向前。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她知道，眼前的宁静是短暂的，唯有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提升自己，才能有底气面对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波涛。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写下第一个字，眼神专注而坚定。未来的路注定充满挑战，但她已做好准备，迎难而上。而那个冷漠教官的身影，也如同一个坐标，清晰地立在她前进的道路前方，等待着下一次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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