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终止的电子蜂鸣声如同一声赦令,将“风暴之眼”山谷中凝固的肃杀瞬间击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刚才还你死我活的“敌我”双方,此刻都僵在原地,激光枪口低垂,面面相觑,脸上混杂着未散的杀气、疲惫以及一丝不知所措。
程微意(青鸾)站在裂隙入口,晨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冰冷的作战服紧贴着皮肤,传来阵阵寒意,而手臂和膝盖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此刻才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不远处那些同样浑身泥泞、面露倦容的蓝军士兵,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殊死搏杀,现在,一切却戛然而止。
“原地待命,检查伤亡,统计装备。”哥哥程北辰(龙牙)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将程微意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尽管同样疲惫,但作为在场军衔最高的军官之一,迅速承担起了收拢部队的责任。
红队残存的队员们开始相互检查。除了之前就已“阵亡”退出演习的,剩下的人几乎个个挂彩,有的是训练激光造成的麻痹性标记,有的是在丛林穿梭和战斗中留下的真实刮擦伤。张猛(山猫)和王磊(猎犬)也从高地上撤了下来,两人身上冒着代表多处“中弹”的烟雾,显然在最后的包围中未能幸免,但好在是演习,人无大碍。
“妈的,就差一点!”张猛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看到程微意安全,松了口气,又捶了王磊一拳,“你小子,掩护得不错!”
王磊憨厚地笑了笑,看向程微意:“‘青鸾’,你没事就好。刚才冲回来太冒险了!”
程微意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战斗的疲惫、对演习突然结束的困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喘口气。
很快,几架涂着导演部标志的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在山谷间的空地上。身穿白色袖套的裁判员和医疗人员迅速下车,开始清点人数,核实“战损”,并对有轻伤的人员进行简单处理。
程微意和队友们被引导着登上其中一架直升机。机舱内,气氛沉默而压抑。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或者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山林。
程微意看着窗外,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高强度、近乎真实的军事演习。她经历了通讯中断的恐慌,孤身深入敌后的惊险,冰河潜行的刺骨,以及最后时刻与战友并肩血战的决绝。这一切,比她过去在军区大院里听过的所有故事、在训练场上流过的所有汗水,都要来得深刻和残酷。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战场的无情,也第一次体会到战友之情的珍贵。
直升机并没有飞回他们出发时那个热闹的野战营地,而是降落在了一个更为隐蔽、设施也更完善的深山军事基地。这里是演习导演部所在地,也是所有参演部队演习后的集结休整点。
基地戒备森严,气氛凝重。程微意等人被带到一个宽敞的仓库改造成的临时休整区,里面已经有一些提前“阵亡”或退出演习的红蓝军士兵,看到他们这群最后撤下来的、浑身狼狈不堪的人,目光中都带着复杂的神色,有同情,有敬佩,也有好奇。
“解散!原地休息!等待下一步指令!”带队的裁判员宣布后便离开了。
队员们如同散了架一般,纷纷找地方坐下或直接躺倒。后勤人员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和干净的饮用水,这对于在野外啃了几天压缩饼干、喝溪水的他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程微意却没有立刻去拿食物。她走到角落,缓缓脱下沉重湿冷的作战靴和袜子,脚底已经磨出了水泡,小腿肌肉酸痛得不停颤抖。她拧开一瓶水,小口喝着,滋润着干渴的喉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整个休整区。
她看到了哥哥程北辰正和“铁砧”队长等几个军官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表情严肃,显然也在讨论演习突然终止的事情。她也看到了不少蓝军士兵,他们虽然也是疲惫不堪,但神色间明显多了几分轻松和优越感。毕竟,从战场态势看,他们是绝对的胜利者。
这种无声的对比,让程微意心中微微刺痛。红队,终究是败了。尽管他们战斗到了最后,尽管她和队友们做出了种种努力,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个人的勇武似乎显得那么苍白。
“喂,你就是那个‘青鸾’?”一个略带挑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程微意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涂着蓝军油彩、眼神锐利的年轻军官站在面前,他肩章显示是蓝军的一名中尉。
“是我。”程微意平静地回答,站起身。尽管身体疲惫,但她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
“身手不错嘛。”蓝军中尉上下打量着她,语气说不上是赞赏还是讽刺,“一个人摸到我们前指,还敢扔手雷放信号弹,胆子不小。害得我们好几个兄弟被裁判判定‘阵亡’。”
他的声音不小,顿时吸引了不少周围士兵的目光,红蓝两军的都有。
程微意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说:“中尉同志,演习就是战争。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任务。”
“任务?”蓝军中尉嗤笑一声,“你们的任务就是被我们全歼!要不是上面突然叫停,你们那个破山洞早就被我们端了!”
这话带着明显的羞辱意味,几个红队队员闻言都怒目而视,张猛更是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程北辰和“铁砧”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皱起眉头走了过来。
“怎么?输了还不服气?”蓝军中尉显然是个桀骜不驯的主,毫不退让,“仗着有个好爹,就真以为自己能上天了?演习场可不是你们大院里的过家家!”
他这话意有所指,明显是知道了程微意的家庭背景,并将红队的顽强抵抗部分归因于此。
程微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这种带着人身攻击的侮辱,尤其是将她个人的努力与家庭背景混为一谈。
“中尉同志!”程微意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直视对方,“我的表现,导演部自有评判。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我是我。如果你对我的能力有质疑,我们可以用实力说话,而不是在这里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和人身攻击!”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让原本有些嘈杂的休整区瞬间安静了不少。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看似纤弱、却在此刻爆发出强大气场的女学员。
蓝军中尉也被程微意的反应噎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如此硬气。
“够了!”程北辰走到两人中间,面色冷峻地看着蓝军中尉,“演习已经结束,胜负自有公论。在这里争执,有失军人风范。请你注意言辞。”
程北辰的气场显然更胜一筹,那蓝军中尉悻悻地哼了一声,瞪了程微意一眼,转身走开了。
一场小风波暂时平息,但红蓝两军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与对立情绪,却更加明显了。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她知道,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的。唯有变得更强大,用下一次无可挑剔的表现,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意意,没事吧?”程北辰关切地看向妹妹。
“没事,哥。”程微意摇摇头,眼神却更加坚定,“我饿了,去吃饭。”
她走向发放食物的区域,步伐沉稳。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劫后余生的些许庆幸,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未来的路,绝不会一帆风顺。她需要更强大的内心,和更过硬的本领。
而在基地另一端的指挥大楼里,一场关于这次演习的复盘评估会议正在紧张进行。巨大的投影屏上,播放着演习关键节点的录像和数据回放,其中,程微意(青鸾)定位干扰源、突袭前指、冰河潜行、驰援裂隙等一系列镜头,被反复播放、分析。
陆沉坐在会议桌旁,听着各方对红蓝两军表现、新装备效能、以及最后总部介入原因的讨论,自始至终沉默寡言。只有当他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坚韧果敢的身影时,深邃的眼眸中,才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休整区的暗流,指挥室内的博弈,都预示着演习的结束,并非风波的平息,而是另一场较量的开始。对于程微意而言,她的军旅生涯,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已经身不由己地,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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