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点兵的热潮渐渐平息，校园恢复了往日规律而紧张的节奏。程微意将那份意外得知陆沉曾出现的波澜强行压下，重新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学习和训练中。只是，那份想要变得更强的动力，似乎又无形中增添了几分。
周六下午，学校批准了部分学员外出采购生活用品，时限四小时。程微意和林薇、孙瑶请了假，一起出了校门。压抑了一周的青春气息仿佛瞬间被释放，三个女孩虽然还保持着军人的仪态，但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她们先去了大型超市，采购了纸巾、洗衣液、零食等一大堆东西，然后又转战附近的商业街，想看看秋装新款。
在一家运动品牌店里，程微意看中了一双新出的专业跑鞋，设计轻便，缓震据说很好，对膝盖负担小。她拿起鞋子仔细看着。
“喜欢就试试呗，你最近跑量那么大，是该换双好点的鞋了。”林薇在一旁怂恿。
程微意有些心动，看了看标价，虽然不便宜，但也在她零花钱承受范围内。她点点头，对店员说：“你好，请帮我拿一双37码的试一下。”
店员应声去仓库拿货。
等待的间隙，程微意随意地环顾四周。这家店很大，分区明确。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男士越野跑鞋区，一个挺拔冷峻的侧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程微意感觉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下。
陆沉。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而非军装，但那股冷硬沉稳的气质丝毫未减。他正拿着一双深灰色的越野跑鞋仔细查看，侧脸线条依旧利落分明，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夏天时更添了几分难以化开的疲惫和深沉。
程微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距离上次分别，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却仿佛隔了很久。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夹杂着训练时的艰辛、委屈、不甘，以及得知他可能看过她比武后的复杂心绪。
林薇也注意到了她瞬间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讶地低呼：“欸？那不是……？”她认出了陆沉，毕竟特训营教官的身份和那张过目难忘的脸，印象太深刻。
陆沉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目光从鞋子上抬起，转了过来。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程微意，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在训练营时更冷，更疏离。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程微意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没有移开目光，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陆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然后便面无表情地移开，继续低头看手中的鞋，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那种彻底的无视，比直接的训斥更让人难堪。
程微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难过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他这是什么意思？装作不认识？还是觉得她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
店员拿着鞋盒过来了：“小姐，您的鞋，试试吧？”
程微意却仿佛没听见，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冷漠的背影上。
林薇担心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微意……”
就在这时，陆沉似乎选好了鞋，拿着走向收银台。他的步伐沉稳，经过她们身边时，没有半点停顿，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来一丝一毫。
程微意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看着他干脆利落地付款、接过袋子、转身离开店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
那股被彻底无视的怒火和委屈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陆沉！”程微意猛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已经走到店门口的陆沉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和疏离，仿佛在问“有事？”。
程微意几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因为情绪激动，眼圈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倔强地瞪着他：“呵！陆教官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不认得自己带过的兵了？”
陆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语气更是没有丝毫温度：“认得。程微意同学。有事？”
那声冷淡疏离的“同学”，像一盆冰水，浇得程微意从头冷到脚。她咬着唇，胸口剧烈起伏着，许多话堵在喉咙口，想质问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想问他看到她的比武了吗，想问他是不是觉得她依旧很差劲……但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带着刺的话：“没什么事，就是好奇，原来陆教官除了会训人，也会来这种普通人来的地方买东西。”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脾气。
陆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似乎觉得她在浪费他的时间。他看了一眼手表，语气更加冷硬：“如果没事，我赶时间。”
他这种完全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程微意。她口不择言地低声道：“陆教官是赶着回去进行‘非人的折磨’训练，还是准备你的‘心理临界点’模型下一个实验对象？”
这句话，明显触及了某些不该她知道、更不该由她来说的领域。
陆沉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瞬间变得极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凝起了寒冰，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他上前一步，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却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程微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
“程微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词？”
程微意被他骤然释放的气势慑住了，但倔强地咬着牙不肯服软：“……不用你管。”
陆沉盯着她，眼神复杂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却字字如冰锥，刺入程微意的耳膜：
“看来特训营教给你的东西，你只记住了这些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他的目光扫过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冰冷，“忘了它。忘掉所有不该你记住的东西，包括训练营，也包括……”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着她，吐出最后三个字：
“……包括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很快消失在商场熙攘的人流中。
程微意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仿佛被那最后三个字冻成了冰雕。
忘掉……包括他？
他那么轻易地，就用一句冰冷的话，将她那段混杂着汗水、泪水、委屈、不甘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夏天，彻底否定，并要求她遗忘。
仿佛那一切，包括她这个人，于他而言，都只是无关紧要、需要被清除的过往。
林薇和孙瑶赶紧跑过来，担心地扶住她：“微意，你没事吧？他……陆教官他怎么能那么说话！”
程微意猛地甩开她们的手，声音嘶哑：“我没事！”
她转身冲回店里，拿起那双还没来得及试的跑鞋，走到收银台前，机械地付款，然后拿着袋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微意！你等等我们！”
程微意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回到学校，她把自己关进了水房，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冷却那滚烫的羞辱和刺痛。
镜子里，她的眼睛通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忘掉？
凭什么？
他以为他是谁？可以那样轻易地决定她应该记住什么，忘记什么？
那些她拼命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刻，那些她咬牙坚持下来的训练，在他眼里，难道真的就如此不值一提，甚至成了需要被“遗忘”的负担？
还有他最后那个眼神，冰冷的失望……他凭什么对她失望？
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被彻底践踏后的心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
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作了一股更加执拗的倔强。
她不会忘。
她偏要记住。
记住他的冷酷，记住他的否定，记住今天这份羞辱。
然后，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让他再也无法用那种轻蔑和无视的态度对待她！
她擦干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回到宿舍，她将新买的跑鞋放进柜子，然后拿出笔记本，开始预习下周的战术理论课。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专注。
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和偶尔失神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泄露了那场狭路相逢的冰冷决绝，在她心底刻下了多么深的烙印。
这场意外的碰面，非但没有让她“遗忘”，反而将那个名字、那个身影，更深地刻进了她的生命里，以一种带着痛楚和恨意的方式。
淬火之路，似乎总是伴随着冰冷的锤打。而这一次的锤打，格外沉重，也格外……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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