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夜探事件后,荀纬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内心的弦却绷得更紧了。皇宫内部的势力已经直接出手,这意味着他面临的危险等级再次提升。对方没有在档案库找到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密信还是其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行动,很可能会更加直接,甚至……更加不择手段。
他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点卯和公务,几乎都待在自己的值房或兰台那方寸之间,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他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颖考”网络的更深层次挖掘上,试图从那些故纸堆中,找到这个网络运作的模式、核心成员的可能特征,甚至是其可能的弱点。
然而,对手似乎也调整了策略。硬的不行,便来软的;暗的不成,便来明的。
这日散值后,荀纬照例准备返回值房。刚走出尚书台正门不远,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便怯生生地迎了上来,拦住他的去路,未语泪先流。
“这位郎君,可是尚书台的荀书佐?”女子声音哽咽,楚楚可怜。
荀纬心中一凛,停下脚步,保持着距离,谨慎地问道:“正是在下。姑娘是?”
女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泣道:“荀书佐救命!小女子乃是城南李家的丫鬟,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前日因一桩小事,被官府冤枉下了大狱,家中只剩老弱妇孺,求告无门。听闻荀书佐在令君面前说得上话,为人又最是仁义,求书佐发发慈悲,在令君面前为我家主人美言几句,李家上下感激不尽!”说着,便要从怀中掏出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锦囊。
美人垂泪,苦苦哀求,再加上看似丰厚的谢礼,这是一出经典的“求助”戏码。若是一般年轻官吏,或许真会被这凄惨景象打动,或者被钱财迷惑。
但荀纬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太巧了!他刚被各方关注,就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精准地堵在路上求助?而且点名他能“在令君面前说得上话”?这分明是投石问路,或者更恶毒的——设局陷害!
一旦他收了钱财,答应帮忙,无论成与不成,一个“勾结外吏、贪赃枉法、干涉司法”的罪名就可能扣到他头上!到时,荀彧也保不住他!
荀纬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为难,语气温和却坚定:“姑娘快快请起!在下区区一书佐,人微言轻,焉能过问刑狱之事?此乃地方有司职责所在,若确有冤情,姑娘当依律上诉,或寻访正直讼师,方是正理。在下职责只在文书,实在爱莫能助,这财物还请收回,万万不可!”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的职权范围,撇清了关系,又指出了正当途径,滴水不漏,同时坚决拒绝了贿赂。
那女子闻言,哭声一滞,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荀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冷意。她似乎没料到荀纬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
“荀书佐……”女子还想再说什么。
荀纬却不再给她机会,拱手道:“姑娘节哀,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告辞。”说完,不等女子反应,便快步绕过她,径直离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走出很远,荀纬还能感觉到那道怨毒的目光钉在自己背上。他心中冷笑,这等拙劣的美人计加贿赂陷阱,也想让他上当?看来对方是有些黔驴技穷了,或者,是低估了他的警惕性。
然而,他低估了对方的无耻和耐心。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荀纬在兰台整理典籍到晚了些,走出宫门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沿着惯常走的那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往回走,刚拐过一个弯,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女子,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恰好与荀纬撞了个满怀。
女子惊呼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几个彪形大汉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为首一人满脸横肉,指着那女子骂道:“小贱人!欠了爷的钱还想跑?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一把抱住荀纬的腿,哭喊道:“公子救命!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坏人!”
荀纬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英雄救美?不,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光天化日(虽然近黄昏)之下,在离宫门不远的街上,上演这么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未免太刻意了!
那几个大汉已经围了上来,目光不善地盯着荀纬,隐隐形成合围之势。为首那人狞笑道:“小子,识相的就滚开!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荀纬迅速扫视四周,街道空旷,行人稀少。他心知,若处理不当,轻则被污蔑为与这女子有染,或者卷入斗殴;重则可能被这些人“失手”重伤,甚至栽赃陷害。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看脚下哭泣的女子,而是直视那为首的大汉,声音冷静得出奇:“诸位好汉,在下只是路过。若这位姑娘欠了诸位钱财,自有债契官府为凭,当街拉扯,恐非良策。不若一同去前面坊市寻巡街武侯,由官府裁定,岂不公道?”
他直接抬出了官府和武侯,点明这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他们胡来。同时,暗示自己不会轻易被吓住或卷入其中。
那大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荀纬如此镇定,而且开口就要报官。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恶狠狠地道:“报官?爷就是道理!小子,你到底是滚还是不滚?”说着,上前一步,似乎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端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一队巡逻兵士的呼喝声:“前方何人喧哗?!”
那几名大汉脸色顿时一变,互相使了个眼色。为首那人狠狠瞪了荀纬一眼,撂下一句“小子,算你走运!”,便带着人迅速钻进旁边的小巷,消失不见。
荀纬低头,看着依旧抱着自己腿、似乎惊魂未定的女子,淡淡道:“姑娘,恶人已走,武侯也来了,你可以放手了。”
那女子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复杂地看了荀纬一眼,低声道:“多谢公子。”然后松开手,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也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方向与那群大汉截然不同。
巡逻的兵士赶到,询问情况。荀纬只说是几个地痞滋事,已被官军吓走,并未提及那女子和具体细节。兵士见无大事,便继续巡逻去了。
荀纬站在原地,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以及大汉们逃窜的小巷,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美人计不成,便用苦肉计加栽赃陷害……真是好手段。”他心中明镜似的。刚才那女子和那群大汉,根本就是一伙的!目的就是制造冲突,要么逼他动手惹上官非,要么趁机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幸好巡逻兵士及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接连两次的算计,让荀纬彻底看清了对手的底线——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也从侧面说明,他掌握的信息,或者他这个人本身,对“颖考”网络来说,已经构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压力越来越大,但荀纬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对手越是疯狂,越说明他们害怕。而害怕,往往意味着弱点。
他没有直接返回值房,而是绕了一段路,确认无人跟踪后,去了一处相对热闹的市集,在一家卖胡饼的摊子前驻足,仿佛只是寻常路人。
然而,他的目光却看似无意地扫过街角一个卦摊。摊主是个瞎眼老者,正闭目养神。荀纬记得,郭嘉似乎偶尔会来这个摊子前闲坐,与这老者闲聊几句。
荀纬买了个胡饼,慢慢吃着,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对手的步步紧逼,让他不能再单打独斗,也不能仅仅依靠荀彧这一棵大树。他需要更灵活、也更不按常理出牌的力量来制衡。
或许,是时候主动去会一会那位“鬼才”了。虽然与虎谋皮风险极大,但眼下这局面,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
他将最后一口胡饼咽下,拍了拍手上的饼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既然你们这么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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