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带着铁锈和一种陈年淤血般的腥气,顽固地贴在脸颊上。雪莲猛地睁开眼。
不是预想中魂灵飘荡的虚无,也不是异世那金属与能量流构筑的冰冷都市。入目是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里挤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土灶烧出的烟火气。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薄薄一层、早已辨不出原色的稻草。每一次呼吸,肺里都灌满了这种属于贫穷和底层的、沉重又浑浊的空气。
她还活着?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冷的锐痛扎进脑海。咽喉处爆开的滚烫和窒息,柳莺那张扭曲着嫉妒与快意的脸,还有那把寒光一闪的匕首!濒死的黑暗吞噬意识前,柳莺袖口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纹路……像一道冰冷的烙印。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穿过光怪陆离的通道,砸进了那个钢铁与能量的异世。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机甲、星图、信息矩阵……全能?或许。但刻在骨子里的惫懒让她选择隐匿。她学会了完美的“变脸”和炉火纯青的演技。直到遇见薇拉,那抹湛蓝的暖色。一次失败的空间实验,刺眼的白光吞噬一切,她只来得及护住薇拉……再睁眼,便是这茅草屋顶。
她回来了。回到了惨死之前?不。
她挣扎下炕,粗陶盆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张脸:黄瘦,憔悴,额角一块丑陋如烂泥的暗红胎记,眼神空洞如蒙灰翳。一件粗糙的灰麻布衣,指腹是粗活的薄茧。
一个卑微的、哑巴的、蝼蚁般的躯壳。
滔天的恨意几乎掀翻屋顶!凭什么?!柳莺!幕后黑手!那把该死的匕首!
“醒了?”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一个佝偻的老妇人端着碗稀糊糊进来,“哑巴就哑巴,手脚没废就行。下午去李家磨坊推磨,讨口饭吃。”碗墩在炕沿,浑浊的眼神扫过,只有看惯生死的漠然。门吱呀关上。
哑巴?推磨?讨饭?屈辱如毒针刺穿骄傲的灵魂。雪莲死死盯着那碗浑浊的糊糊,异世十年淬炼出的冷静,瞬间压下沸腾的岩浆。张扬?上辈子张扬的代价是冰冷的匕首!这卑微的躯壳,是天赐的伪装。
**幕后之人。**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森然缠绕心间。
她端起碗,将冰冷馊味的糊糊一饮而尽。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像咽下淬火的毒药。空洞的眼神深处,一点幽冷的寒光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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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瓦子,帝都阳光照不到的泥沼。污浊的巷弄,腐烂的气味,麻木的眼睛,汇成令人窒息的声浪。雪莲沉默地推动李家磨坊沉重的石磨。每一次推动,骨头都在呻吟,汗水浸透灰衣。卑微的痛苦?不过是淬炼意志的磨刀石。
无形的精神感知力悄然铺开,捕捉着碎片:
“……南城根又死人了……血都流干了……”
“……黑虎帮的印子钱?”
“……嘘!死的是宫里倒夜香的老货!脖子上的家伙事,亮得吓人,不像咱这地界的……”
宫里?倒夜香?亮闪闪的凶器?雪莲推磨的动作纹丝不变,精神却如最敏锐的触角锁定交谈的苦力。冰冷的寒意窜上脊椎——柳莺袖口的纹路,濒死时模糊的记忆,此刻竟与皇家暗卫特殊营的标识轮廓隐隐重合!
那不是嫉妒!是任务!
她像一颗尘埃融入泥沼。推磨、搬运、浆洗,换取糊口的糙米。丑陋的胎记是完美的护身符,空洞的眼神是最好的面具。躯壳之下,意识高速运转,市井信息如数据流被分析。她“观察”:眼神锐利的“老闲汉”,泥鳅般滑溜的小乞丐“泥鳅”,站姿特殊的“行商”……都是市井的“节点”。
没有言语,只有“意外”:一块掉在泥鳅脚边的饼,一件洗净放在老闲汉石墩上的旧衫,一桶“失手”泼向纠缠行商的黑虎帮混混的脏水……微小的付出,换来节点们一闪而过的探究与缓和。信任的种子在沉默中埋下。
三个月后,阴沉傍晚。污水横流的后巷,泥鳅鬼魅般窜出,脏手将一个冰凉沉重的油布包裹塞进雪莲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充满恐惧:“哑姑…老槐树底下…柳莺巷口…我看见那凶婆娘转悠…这东西亮得吓人…给你!”
**柳莺!** 名字如惊雷炸响!杀意冲天!雪莲用莫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指节攥得青白。她缓慢点头,将包裹迅速塞进湿漉漉、散发皂角臭味的围裙里,紧贴腹部。冰冷的硬物硌着皮肉,带来地狱般的灼痛。
寒风呜咽。雪莲如泥塑僵立。空洞眼神深处,幽冷的寒光爆发出冻结灵魂的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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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那间摇摇欲坠的窝棚角落,被杂物和破席勉强隔出的方寸之地。老妇人早已在唯一的土炕上发出沉重的鼾声。雪莲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透风的土墙。黑暗中,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油布包裹被一层层剥开。没有光,她仅凭指尖的触感,描绘着里面东西的形状、纹路、每一处细微的凹凸。冰冷,沉重,线条流畅而危险——匕首。刀鞘是某种硬木,打磨得异常光滑。当她的指尖摸索到靠近护手处的鞘身时,动作骤然停顿。
那里,刻着一个图案。
极其细微,若非她异世锤炼出的感知力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她屏住呼吸,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临摹。扭曲的线条,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组合成一个抽象的徽记——一只收拢翅膀、俯瞰下方的夜枭,爪下抓着一枚扭曲的星辰!
皇家暗卫!裁决司!专司“清理”与“抹除”!
冰冷的杀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柳莺!果然是暗卫!她不是出于私怨,她是执行者!那么,杀她的命令,来自哪里?这匕首,就是刺穿她前世咽喉的那把吗?还是…属于那个被灭口的倒夜香老头的?
异世的记忆在脑中翻腾。信息素残留分析!尽管条件简陋到可笑,但她必须尝试!她将匕首凑近鼻尖,极力忽略那若有若无的铁锈血腥味,调动全部精神去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除了陈旧的金属味、泥土的腥气、包裹油布的霉味……还有一种!极淡,几乎被掩盖,带着一丝苦涩的甜腻,像某种…特制的药水?
她猛地将匕首移开。药水…用于处理伤口?还是…用于让目标无法发声?前世咽喉被割开时,那瞬间麻痹的感觉…不是错觉!这匕首,是制式装备!柳莺,只是握着刀的手!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倒夜香的老头,为什么会被裁决司灭口?仅仅因为他可能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是否与她有关?
瓦子里流传的只言片语、泥鳅的恐惧、这把冰冷的凶器、裁决司的徽记……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组合。一条冰冷的线逐渐清晰:柳莺巷口的老槐树(接头点?藏匿点?)——倒夜香的老头(目击者?)——裁决司的清理(灭口)——她自己的被杀(清除目标)!
她的死,绝非孤立事件!这是一个链条!链条的源头,必然指向皇宫深处!
目标明确了:柳莺,裁决司,以及…下命令的人!
雪莲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她将匕首重新用油布裹紧,贴身藏好。冰凉的触感紧贴着心口,时刻提醒着仇恨与目标。她需要更核心的情报,需要知道“为什么”!裁决司听命于谁?谁有权对她下达“清除”指令?那倒夜香的老头,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市井的情报网,需要更精准地指向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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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给!”泥鳅像只真正的泥鳅,从人群缝隙里钻出来,将半个还温热的杂粮馍馍塞进雪莲手里,自己抱着另一个大口啃着,含糊不清地说:“巷口刘记新出的,香!”他脏兮兮的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和不易察觉的亲近。自从那次“交托凶器”,泥鳅似乎认定了这个不会说话却“可靠”的哑姑。
雪莲接过馍馍,空洞的眼神扫过他。她慢慢抬起手,指了指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方向,又用手指在泥泞的地上划了几下,形成一个简易的、代表房屋的方形,然后在方形外面画了几个小人,其中一个指向槐树。
泥鳅啃馍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珠滴溜溜转,压低声音:“哑姑…你是说…让我盯着那棵树?还有…看谁在附近转悠?特别是…那凶婆娘?”他做了个柳莺叉腰骂人的凶悍动作。
雪莲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又用手指点了点泥鳅的眼睛,再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最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白!看仔细,听清楚,烂在肚子里!”泥鳅用力点头,把最后一口馍塞进嘴里,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那婆娘最近好像…鬼祟了些,总往城北去!”他丢下这句话,又像来时一样,灵活地消失在人群里。
城北?雪莲默默记下。城北,是官宦府邸聚集的区域,与柳莺这种市井泼妇的身份并不相符。
浆洗房后院,堆积如山的脏衣服散发着汗臭和油腻。雪莲埋头搓洗,粗粝的皂角将她本就粗糙的手磨得通红。那个常咳嗽的“老闲汉”慢悠悠踱步过来,蹲在角落的石墩上晒太阳,眯着眼,像在打盹。一件洗得格外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旧衫,就放在他手边。
老闲汉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那衣服一眼,又看了看沉默搓洗的雪莲,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哝。他拿起衣服,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干净的布料,半晌,才像自言自语般低哑开口:“…裁决司的狗…爪子伸得越来越长了…连倒恭桶的老黄都不放过…呵…宫里头的贵人啊,心比恭桶还脏…”他声音很低,几乎被搓衣声淹没,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雪莲搓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进她的意识。老黄?倒夜香的老头!老闲汉果然知道些内情!他提到“宫里头的贵人”和裁决司的关联!
几天后,雪莲推着沉重的垃圾车,穿过瓦子最混乱的赌坊后街。喧嚣的叫骂和骰子声中,她“意外”地撞到了一个输红了眼、正被赌坊打手推搡的醉汉。醉汉踉跄着扑倒,恰好撞翻了旁边一个不起眼摊位上的几件劣质玉器,其中一个翠绿的扳指滚落在地,被混乱的脚步踩裂。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正是那个曾被雪莲“泼水”解围的“行商”。他脸色一变,刚要发作,目光扫过被撞翻的醉汉和混乱的人群,又瞥了一眼推着垃圾车、一脸麻木惶恐(伪装的)的雪莲,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迅速弯腰捡起裂开的扳指,趁着混乱,一把揪住那醉汉的衣领,骂骂咧咧地将他往旁边的小巷里拖,似乎要“私了”。
雪莲推着车,像是被吓坏了,低着头匆匆离开。转过一个街角,她停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不到半盏茶功夫,那行商的身影就出现在巷口。他警惕地左右看看,快步走到垃圾车旁,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哑姑,上次…谢了。这醉鬼是黑虎帮放债的狗腿子,踩坏的是黑虎帮三当家‘疤脸’的东西,他刚弄来准备孝敬给…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孝敬给宫里一位管采买的公公的!那公公最近手头紧,跟黑虎帮走得近!疤脸这次麻烦不小!算我欠你一次!最近风声紧,裁决司的人像疯狗,少去城北!”说完,他迅速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垃圾车底层的缝隙里,转身混入人群。
油纸包里是几块耐放的干粮。雪莲面无表情地推车离开,脑中信息翻腾:城北(再次被提及)、宫里的公公、黑虎帮、裁决司的“疯狗”状态。一条隐约的利益链浮现:宫中采买太监缺钱——勾结黑虎帮(放印子钱?销赃?)——裁决司异常活跃(是监管?还是…灭口相关人?)
泥鳅的情报也陆续传来:
“哑姑!那凶婆娘前天夜里又去了老槐树!待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埋东西!”
“哑姑!昨天有个穿黑衣服、脸白得像鬼的男人在树附近转悠,凶婆娘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哑姑!城北…我偷偷跟过一次,那婆娘去了永兴坊!那边都是大官的宅子!”
永兴坊!雪莲的心猛地一沉。永兴坊深处,有一座看似不起眼、戒备却异常森严的府邸——宗正寺卿,赵元晦的宅邸!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
裁决司、宗正寺、柳莺…线索的箭头,终于开始指向帝国权力结构的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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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偷来的信息碎片、老闲汉的含沙射影、行商的利益情报,连同那把冰冷的裁决司匕首,在雪莲脑中构建出一张越来越清晰的网。网的中心,指向皇宫深处一个传说中的地方——兰台秘库。据说那里存放着皇室最隐秘的卷宗,包括所有不能见光的记录。
潜入皇宫,探查兰台秘库,成为唯一的选择。这是刀尖上的舞蹈。
目标:兰台秘库深处,存放宗室秘档的“幽玄阁”。
身份:一个因犯错被罚去打扫兰台外围最偏僻角落——“废籍库”的哑巴老宫女。雪莲观察这个叫“孙婆子”的真宫女三天了,记住了她佝偻的姿态、蹒跚的步伐、浑浊无光的眼神,以及因常年沉默而显得麻木迟钝的反应。变脸面具在异世技术的模拟下,完美复刻了孙婆子沟壑纵横的老脸。
工具:一根特制的“发簪”。雪莲用磨坊废弃的铁片和收集的硬木,结合异世记忆中的力学结构,花了数个夜晚打磨组装。看似普通的木簪,顶端却暗藏一个极其细微、硬度极高的合金尖头,用于拨动某些精巧的锁簧。
时机:三日后,夜,大雨。
雨幕如织,冲刷着巍峨宫墙的朱红,将琉璃瓦洗得一片暗沉。守卫巡逻的脚步声在雨声中显得沉闷而规律。雪莲穿着从真孙婆子处“借”来的、带着浓重老人味的旧宫装,缩在废籍库潮湿的角落阴影里。她脸上是孙婆子的面具,眼神空洞麻木,完美融入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换岗的间隙!就是现在!
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化的蜡像,悄无声息地滑出阴影,贴着高大的宫墙根,在雨幕的掩护下快速移动。精神感知力开到最大,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前方,捕捉着守卫的气息、脚步声的远近、暗哨视线的死角。路线早已在她脑中推演过千百遍:穿过废籍库后的小夹道,翻过一道低矮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废弃月门,进入兰台范围最外围的“卷集院”。
雨水冰冷地顺着“孙婆子”花白的鬓角流下。她动作僵硬地避过一队巡逻的侍卫,像真正的老朽般蹒跚着,利用廊柱的阴影和庭院里茂密的芭蕉丛掩护。心跳如擂鼓,却奇异地冷静。异世的潜行技巧和精神感知,在这古老宫禁的雨夜里,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兰台主建筑群就在眼前,灯火通明。但她的目标不是那里。幽玄阁,在兰台最深处,依着一处废弃的冷宫而建,入口极其隐蔽。
她绕到主建筑后方,沿着一条几近荒废、积满雨水的碎石小径前行。精神感知中,前方一片区域的气息异常稀薄,守卫的巡逻间隔也拉长了许多。到了!小径尽头,一堵爬满枯藤、毫不起眼的青砖墙。她蹲下身,摸索着墙根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指尖用力,砖石向内凹陷,发出轻微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咔哒”声。旁边,一块更大的石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入口。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墨香和某种防腐药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幽玄阁!
雪莲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石板在身后无声合拢。绝对的黑暗吞噬了她。她闭上眼睛,适应了几秒,再睁开时,异世强化的微光视觉勉强勾勒出狭窄通道的轮廓。通道向下,石阶湿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布满铜锈的青铜门。门上有锁,一把结构极其复杂的九曲连环锁。雪莲屏住呼吸,抽出那根特制的木簪。合金尖头在黑暗中精准地探入锁孔,细微的触感通过簪身传递到指尖。她的精神高度集中,脑中浮现出异世学过的复杂机械结构图。指尖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颤抖着,感受着锁芯内部簧片的细微震动。
时间仿佛凝固。汗水浸透了内衫,冰冷地贴在背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
“咔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通道中如同惊雷!锁开了!
雪莲的心跳几乎停滞。她轻轻推开沉重的青铜门,一股更加浓烈阴冷的气息涌出。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墙壁上嵌着几颗发出惨绿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石室中央,只有一排排高大的、黑沉沉的铁木架子,上面堆满了卷轴和册子,落满厚厚的灰尘。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最里面一个架子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材质明显不同的黑玉匣子,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直觉告诉她,就是它!
她快步走过去,无视周围堆积如山的秘密,双手捧起那个黑玉匣子。入手冰凉刺骨。匣子没有锁,只有一道严丝合缝的缝隙。她尝试着用力,纹丝不动。异世的知识告诉她,这可能需要特定的能量波动或血脉认证。
血脉?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她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匣子的缝隙处。
嗡……
匣子内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紧接着,一道幽蓝色的光芒沿着缝隙亮起,如同活物般流动。啪嗒一声轻响,匣盖自动弹开!
匣子里,只有一份薄薄的、非帛非纸、触手冰凉柔韧的黑色卷宗。卷宗封面上,用殷红如血的朱砂写着三个字:
**《考》**
雪莲的心猛地一缩。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冰冷,缓缓展开了卷宗。
幽绿的萤光下,一行行冰冷残酷的文字,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凿进她的眼底,刻入她的灵魂:
> **《皇嗣承继考校规》**
> **宗旨:** 天家无亲,唯强恒存。择其心志最坚、手段最绝、洞悉人性至深者承社稷之重。
> **对象:** 凡身负太祖血脉之嗣,无论嫡庶,无论男女,年满十二,皆入考校。
> **形式:** 不为明试,暗行诸道。构陷、离间、刺杀、绝境求生……手足可残,至亲可弃。长老会择题,裁决司监察执行。败者,身死名灭,或永锢幽庭,史册记以“早夭”、“恶疾”、“失德废黜”。
> **胜者:** 唯一。踏诸骸骨,登极御宇。
> **特例:** 女嗣,先天体弱,难承社稷之重。除其名,不入考校,以免扰序。凡有逾矩显露锋芒者,视为僭越,由裁决司按规清理,记“早夭”。
卷宗后面,附着历次“考校”的记录,冰冷地罗列着一个个被抹去的名字和“死因”。雪莲的手指颤抖着,翻动着。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小字:
> **“雪莲,女。生母:云嫔(疑前朝余孽)。年十四,琴技惊世,才名动京华。僭越。裁决司甲字三队执行清理。记:早夭。”**
旁边,是一个刺目的、力透卷背的朱批:
> **“善。”**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和暴怒瞬间席卷了雪莲的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沸腾燃烧!不是因为柳莺的背叛,不是因为裁决司的匕首!而是因为这卷宗上赤裸裸的、制度化的、理所当然的残酷!
她的死,不是意外,不是嫉妒!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嗣”!仅仅因为她“逾矩显露锋芒”!她甚至没有资格进入那个血腥的“考场”,就被直接判了死刑!而她的才华,她的生命,只换来一个冰冷的“善”!
“呵…呵呵…”低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在死寂的密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恨意。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却是滚烫的,燃烧着焚毁一切的怒火!
考验?人命作为考验?活下来的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就因为她是女孩?!
前世所有的不解、冤屈、临死前的茫然,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冰冷、最荒谬的答案!原来她拼尽全力绽放的光芒,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规则制定者眼中,只是需要被随手捻灭的、不合时宜的火星!
她死死攥着那份冰冷的卷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空洞的眼神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寒潭,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整个腐朽制度的烈焰。
幕后之人?不。这层伪装,该撕开了。
她要将这冰冷的规则,连同那些制定规则的蛆虫,一同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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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丝敲打着破败的窝棚屋顶。老妇人蜷在土炕上,咳得撕心裂肺。雪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水,走到炕边。她依旧顶着那张麻木的“哑姑”脸,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咳…咳咳…没用的…老婆子我…咳咳…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着雪莲,带着一种洞悉的疲惫,“你…你不是哑姑…咳咳…老婆子眼瞎心不瞎…你身上…没那股死气…”
雪莲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药碗递得更近了些。
老妇人枯瘦的手颤抖着接过碗,却没喝,目光望向漏雨的屋顶,声音飘忽:“…以前…我男人…也在宫里当差…是个老实巴交的花匠…就因为他…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裁决司的狗…第二天…就剩一具泡烂的尸体漂在护城河里…连个说法都没有…”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好半天才喘匀气,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雪莲,“丫头…不管你…想做什么…活着…活着回来…”
雪莲沉默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老妇人这才仿佛耗尽力气,闭上眼睛,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苦涩的药汁。
雪莲转身,走到那个用破木板和废弃油布搭建的、仅容一人容身的“安全屋”角落。她从最深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贴身藏着的油布包裹。解开,冰冷的裁决司匕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她拿起匕首,又拿起那份从兰台秘库带出的《考》卷宗副本(原件已被她藏于更隐秘处)。冰与火,规则与凶器,在她手中交汇。
“懒?”她嘴角勾起一丝极致冰冷的弧度,带着异世淬炼出的、洞悉一切的漠然,“该收网了。”
她的“懒”,是最高效的精准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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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暗流骤然变得汹涌。
永兴坊,宗正寺卿赵元晦书房。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诡异地出现在他批阅的奏章最上方。信上只有寥寥几语,却点出了他利用宗正寺职权,暗中将皇庄良田低价倒卖给黑虎帮三当家“疤脸”的铁证,以及这笔巨款最终流入宫中某位大太监腰包的具体账目!赵元晦看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中衣,慌忙将信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心却沉入冰窟。谁?谁能无声无息潜入他的书房?黑虎帮?大太监?还是…其他长老?猜忌如同毒藤缠绕心头。
同一夜,黑虎帮三当家“疤脸”最宠爱外室的小院。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巡夜的帮众冲进去,只见“疤脸”怒目圆睁地死在床上,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赫然是裁决司的制式!旁边丢着一块染血的玉佩,玉佩的纹样,指向赵元晦府上一位得力的管事!现场还散落着几张模糊不清、却隐约能看出是“疤脸”与宫中太监密会的草图。黑虎帮震怒!赵元晦勾结太监,还杀了“疤脸”灭口?!
裁决司内部。副指挥使收到一封神秘举报,声称指挥使大人与赵元晦过从甚密,并截获了赵元晦给指挥使的巨额“孝敬”(雪莲利用行商的渠道伪造的信物和部分真实账目碎片)。同时,关于指挥使当年为排除异己、构陷同僚上位的隐秘旧案,也悄然在裁决司中层流传开来。副指挥使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长老会内部更是风声鹤唳。赵元晦的丑闻、裁决司指挥使的旧案、黑虎帮与宫中的勾结…各种流言和“证据”如同瘟疫般扩散。有人收到政敌的把柄,有人发现自己心腹“叛变”的“铁证”,有人被匿名警告其子侄在“考校”中舞弊…猜忌、指责、自保的暗斗在华丽的长老会厅堂下激烈上演。他们习惯了操纵他人的生死,当冰冷的刀锋悬在自己头顶时,才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泥鳅成了雪莲在瓦子里的眼睛和耳朵。他更加机警,将柳莺频繁与一个脸色苍白的裁决司暗卫接头的地点、时间,以及听到的只言片语(“长老会催得紧…”、“…痕迹必须干净…”)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哑姑”。雪莲则利用变脸,在某个雨夜,伪装成一个被柳莺欺凌过的疯妇,在接头地点附近凄厉哭嚎,引来了巡城卫兵,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柳莺和那暗卫的密谈,留下了隐患。
老妇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她没能再醒来。死前,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雪莲的手腕,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雪莲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最后嘱托:活着。
雪莲默默地替她合上双眼,用破席裹好,花了仅有的几个铜板,请人抬到城外乱葬岗草草掩埋。站在新起的土堆前,寒风卷起她枯黄的头发。市井蝼蚁的命,在这帝都,轻贱如尘。她抚摸着怀中冰冷的匕首和卷宗副本,眼神如同万载玄冰。
时机,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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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十七年,冬至。皇家祭天大典。
圜丘坛高耸,旌旗猎猎,仪仗森严。皇帝病体沉疴,由以赵元晦为首的长老会代为主持。皇子皇女、宗室勋贵、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伏在冰冷的汉白玉广场上。气氛庄严肃穆,却也压抑沉闷。长老们站在高高的祭坛边缘,俯瞰众生,如同掌控命运的神只。
冗长的祭文念诵完毕,钟磬齐鸣。
就在这万籁俱寂、准备进行最后献祭的庄严时刻——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祭坛,而是来自广场边缘一根巨大的蟠龙石柱!石柱顶端,雕刻的龙首口中,一道强烈的光束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那光芒并非火焰,而是纯粹的、冰冷的、带着异世科技感的能量光晕,瞬间撕裂了阴沉的天空,将整个祭坛广场映照得一片惨白!
“护驾!”
“有刺客!”
尖叫声、怒吼声、兵器出鞘声响成一片!守卫疯狂涌向石柱。
光芒的中心,一个身影缓缓升起。她并非站在龙首,而是被那道能量光束托举着,悬浮在半空!光芒太盛,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纤细挺拔的轮廓,长发在光流中飞扬。她穿着一身样式奇特的服饰,非丝非锦,闪烁着暗银色的金属光泽,勾勒出凌厉的线条。额角,那块丑陋的胎记,此刻在强光下竟流转着奇异的暗红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烙印。
“肃静!”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奇异共鸣的女声,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混乱的广场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神迹(或妖异)般的一幕震慑住了,呆呆地仰望着空中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长老们脸色剧变,赵元晦更是面无人色。裁决司指挥使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光芒微微收敛,悬浮的身影面容渐渐清晰。依旧是那张属于“雪莲”的脸庞,却再无半分卑微与麻木。肌肤如玉,眉眼如画,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双眼睛,如同蕴藏着星河的深渊,俯视着下方,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漠然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
“诸卿,”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祭天?祭的哪门子天?祭的是尔等沾满至亲骨血、肮脏不堪的权柄吗?”
她缓缓抬起手。一卷漆黑的卷宗,在她手中凭空出现,缓缓展开。卷宗上,那殷红如血的“考”字,刺得所有人眼睛生疼!
“《皇嗣承继考校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的雷霆,轰击着每个人的心神,“好一个‘天家无亲,唯强恒存’!好一个‘手足可残,至亲可弃’!好一个‘女嗣,除其名,不入考校’!”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高高在上的长老会,最终定格在面如死灰的赵元晦身上:“赵元晦!宗正寺卿!这以人命为考题的规则,你执行得可还‘称职’?朕的名字——雪莲,当年因何被朱笔批下‘早夭’二字?!”
“朕?!” 这个自称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不可能!” 赵元晦失声尖叫,指着空中的身影,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秋叶,“雪莲公主早已夭亡!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冒充皇嗣,亵渎大典!”
“夭亡?” 雪莲笑了。那笑容冰冷,带着无尽的嘲讽。她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嗡!她身旁的能量光束一阵波动,投射出一幅巨大的、清晰的幻象——正是兰台秘库幽玄阁中那份《考》卷宗上关于她的记录!“生母云嫔…年十四…僭越…裁决司甲字三队执行清理…记:早夭。” 还有那个刺目的朱批——“善”!
铁证如山!幻象悬浮于空,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宗室、皇嗣、大臣,都看清了那冰冷残酷的记录!看清了那个“善”字!无数道目光,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地投向长老会,投向赵元晦!
“不…假的!这是妖法!” 赵元晦歇斯底里。
“假的?” 雪莲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那这个呢?” 她手一挥,那把裁决司的匕首出现在她手中,冰冷的徽记在能量光晕下清晰无比!“裁决司甲字三队,柳莺!这把清理‘早夭’皇嗣的凶器,可还认得?哦,忘了告诉你,柳莺,还有你派去灭口倒夜香老黄的那个裁决司暗卫,他们的‘任务报告’,也在这里!” 她手中又多了几份幻化出的、字迹清晰的卷宗副本,上面赫然有赵元晦的私印和指令!
赵元晦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热。完了!彻底完了!
雪莲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或惊恐、或茫然、或隐含怨毒的皇子皇女们,声音如同亘古寒冰:“你们,都是这血腥规则下的棋子,是待宰的羔羊,也是潜在的刽子手!你们之中,手上沾的血,未必就比长老会少!”
她的目光最终回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长老会众人身上。能量光晕在她周身流转,额角的暗红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她悬浮于空,如同执掌生死的女神。
“人命,从来不是考题。” 她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决绝,“但你们——”
她的手指,缓缓指向瘫软在地的长老会成员,指向那个脸色惨白的裁决司指挥使。
“——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中那份幻化出的《考》卷宗骤然燃起冰冷的银色火焰!火焰迅速蔓延,将那些写着残酷规则和无数冤魂名字的卷宗烧成虚无的灰烬,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散。
灰烬飘落,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雪。落在赵元晦绝望的脸上,落在长老会成员惊恐的眼中,落在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雪莲,不,新皇的身影在光芒中缓缓落下,最终踏足在祭坛的最高处,那本该属于天子的位置。她俯视着阶下匍匐颤抖的众生,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污水沟旁挣扎的哑女,看到了兰台秘库的绝望,也看到了遥远异世那双湛蓝的眼眸。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个冰冷的、来自异世的金属怀表。
帷幕升起。新皇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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