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咖啡馆遇见周叙那天,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掉。
>他捡起我滑落的《小王子》:“你也相信玫瑰独一无二?”
>我搅着冷掉的咖啡:“曾经信过。”
>陈屿突然闯进来砸碎我的杯子:“苏晚!你宁愿跟陌生人笑也不回我消息?”
>焦糖玛奇朵的污渍在裙摆蔓延,像干涸的血。
>周叙抽出手帕蹲下:“试试这个。”
>陈屿脸色铁青:“装什么绅士!”
>我按住周叙的手腕,抬头看陈屿:“那年你胃出血,我翻遍半个城买药。”
>他怔住。
>“现在一杯咖啡洒了,你只在意我弄脏了地板。”我站起身,“我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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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下午三点,落地窗滤进一层稀薄的阳光。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瓷器的冰冷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杯里的拿铁早已失温,浮着一层凝固的奶沫。窗外,梧桐树的枯叶打着旋儿往下落,一片黄叶“啪”地贴在了玻璃上,脉络清晰得如同干枯的血管。她盯着那片叶子,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回几个月前那个同样有梧桐叶飘落的傍晚——陈屿最后一次摔门而去,门框震下的灰尘在夕阳光柱里绝望地翻滚。
一本摊开的《小王子》搁在桌角,书页被风轻轻掀动。苏晚伸手去压,指尖一滑,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抱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的男人俯身捡起了书,指尖拂过封面上的小王子。“你也相信,这世上存在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他把书递还过来,唇角带着一丝很淡的、询问的笑意,目光清澈,像秋日里未被风吹皱的湖水。窗外零落的黄叶成了他身后流动的背景。
苏晚接过书,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温暖的指节,微微一颤。“曾经信过。”她低声说,目光垂落,落在冷掉的咖啡里。深褐色的液体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疲惫而疏离。那朵被她曾视若珍宝的玫瑰,连同栽种它的星球,早已在名为陈屿的飓风里分崩离析,只剩冰冷的宇宙尘埃。
“苏晚!”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嘶吼像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咖啡馆午后慵懒的宁静。
苏晚心脏骤停一拍,指尖瞬间冰凉。她甚至没来得及转头,一道裹挟着冷风和烟草味的身影已经冲到桌前。陈屿,她的前男友,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熬夜的红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死死盯着她,也扫了一眼她对面的陌生男人。
“躲我?电话不接信息不回!”陈屿的声音因愤怒而变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碎石,“你他妈倒是有闲心在这儿跟野男人谈笑风生!”
“陈屿,你……”苏晚试图开口,声音干涩。
“我什么?!”陈屿的视线猛地钉在苏晚面前那杯冷透的咖啡上。仿佛那是点燃他最后一丝理智的火星。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个白色的瓷杯!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开。杯子被他狠狠掼在苏晚脚边的地板上!瓷片四溅,冰冷的、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泼墨,瞬间在浅米色的地毯和……苏晚垂落的裙摆上,晕开一大片丑陋、粘稠的污渍。裙摆迅速被浸透,湿冷黏腻地贴在小腿上,那深褐的颜色迅速蔓延,像一块迅速干涸、凝固的陈旧血污,带着咖啡特有的焦苦气息,冰冷地烙印在皮肤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咖啡馆里所有的低语和音乐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粘稠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苏晚僵在椅子上,低头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污迹,裙摆沉甸甸的,像坠着一块冰。没有愤怒的尖叫,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感,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连抬头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陈屿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刚结束厮杀的困兽,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苍白失血的脸,似乎在等待她崩溃的眼泪或愤怒的反击,那才是他熟悉的剧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安静地递过来一方深蓝色的格纹棉质手帕。干净,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洁净的皂角清香。
苏晚空洞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周叙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半蹲在她腿边,视线与她裙摆上那片狼藉的污渍平行,没有看暴怒的陈屿,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晚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试试这个?应该能吸掉一些。”
那平静的姿态和递过来的手帕,像一根无形的导火索,彻底引爆了陈屿扭曲的怒火。
“操!”陈屿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到周叙身上,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声音因为极致的羞辱和暴怒而扭曲变调,“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装什么绅士!在这儿演给谁看?!这是我和她的事!滚开!”
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周叙脸上。周叙微微侧头避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退让,也没有理会陈屿的咆哮,只是依旧看着苏晚,手帕稳稳地递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咖啡馆的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晚的目光,从周叙递来的手帕,缓缓移到陈屿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写满了占有欲和羞辱的脸。他还在吼着什么,那些肮脏的词汇和不堪的揣测像污水一样泼洒过来。可苏晚却奇异地感觉那些声音在远去。
她看着陈屿。看着这个曾让她倾尽所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男人。看着他此刻眼中只有被“侵犯领地”的狂怒,却对她狼狈的裙摆、脚边破碎的瓷片、小腿上冰冷黏腻的污渍,视若无睹。
时间被拉得很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苏晚动了。她没有去接那块深蓝色的手帕。她冰凉的手指,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按在了周叙拿着手帕的手腕上。隔着薄薄的毛衣,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稳定的脉搏跳动。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却真实。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空洞,而是沉淀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直直地望向陈屿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清晰地切开了陈屿狂暴的嘶吼:
“陈屿,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你急性胃出血住院的那个晚上?”
陈屿的咆哮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狂怒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似乎没听懂苏晚在说什么。
苏晚的声音平稳地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滴,砸在陈屿骤然空白的意识里:
“零下七度,大雪封路,打不到车。你电话里疼得声音都变了调。” 她清晰地复述着那个被刻意尘封的夜晚,“我穿着单衣跑出去,药店一家家关门。我跑了三条街,最后在城西一家24小时药房买到你要的特效药。跑回来的时候,摔在冰面上,膝盖和手肘全是血,药盒却护得好好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此刻狼藉的裙摆,又缓缓移回陈屿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控诉,只有一种彻底的了悟和冰冷的陈述:
“那时候,你抓着我的手,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说这辈子都不会辜负我。”
“现在,” 她的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分量,目光钉在脚下那片破碎的瓷器和深褐污渍上,“不过是一杯咖啡洒了。你只在意我弄脏了地板,弄脏了你的面子。”
陈屿的身体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双刚才还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愕、狼狈和一种被猝然扒开伪装的恐慌。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晚沾满咖啡渍的裙摆,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
苏晚放在周叙手腕上的手指,轻轻收拢了一下。她借着他的支撑,慢慢地、稳稳地站了起来。湿冷的裙摆沉重地贴着皮肤,黏腻不堪。她没看陈屿,也没看脚下的狼藉。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周叙脸上。他依旧半蹲着,仰头看她,眼神平静温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安静的等待。
“谢谢你的手帕。”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但不用了。”
她收回按在周叙腕上的手,指尖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然后,她转向僵立如木的陈屿。
“陈屿,”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两清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没有看陈屿一眼,也没有看咖啡馆里那些或惊愕、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她挺直脊背,绕过脚下那片破碎的咖啡渍和惊愕失魂的陈屿,径直走向咖啡馆的门口。湿冷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沉重地晃动,留下深褐的印迹,像一条蜿蜒的、通往过去的伤疤。
推开门,深秋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阳光有些刺眼。
苏晚走进那片疏朗的光影里,身后咖啡馆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破碎和硝烟的世界。她站在人行道上,风穿过她湿冷的裙摆,带来一阵寒意,却也吹散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咖啡焦苦味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她抬头望向天空。很高,很蓝,几缕白云被风扯得细长。阳光落在脸上,带着微弱的暖意。
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甚至没有强烈的解脱感。只有一种巨大的、沉重的、如同搬走了压在胸口巨石的疲惫,以及疲惫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新生的空旷。
她想起写给“十七”的信里那些挣扎与期盼——“我一边内耗,一边自愈,一会儿想开了一会儿想不开……再勇敢不起来。”
此刻,裙摆上的污渍冰冷地提醒着刚才的狼狈。然而,心脏的位置,那块被反复撕裂、又被绝望的冰封过的地方,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微弱的光,混着深秋清冽的空气,艰难地透了进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落叶、尘埃和城市微凉的气息,灌入肺腑,带着一种生涩的刺痛感。这刺痛,却奇异地让她麻木的四肢百骸,重新感知到了存在。
她迈开脚步。高跟鞋踩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步一步,朝着阳光更盛的方向走去。湿冷的裙摆贴在腿上,沉重而狼狈,但她走得很稳。
废墟之上,纵使荒凉,风却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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