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三十分，顾延州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顶层办公室的入口。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步履间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即使是在这个绝大多数员工尚未到岗的时间，他的出现也瞬间让原本静谧的顶层空间染上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办公室的门无声地滑开，里面的一切早已准备就绪。灯光调到最适宜的亮度，空气循环系统保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办公桌上纤尘不染，一份标注着“绝密”的文件夹已经摆放在他惯常伸手可及的位置，旁边是一杯刚刚冲泡好的、香气醇厚的黑咖啡，温度恰到好处。
这一切井然有序的背后，是周铭。
几乎在顾延州踏入办公室的同时，周铭的身影便如同精确计算过的幽灵，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身毫无褶皱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扣到最上一颗，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顾总，早。”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顾延州没有回应问候，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扫过那份文件夹，却没有立刻翻开。“说。”
周铭上前一步，站在办公桌前方恰到好处的位置，既不过分靠近，也能确保声音清晰地传达。“关于沈清澜女士的背景调查，第三轮深度核查已完成。”
顾延州放下咖啡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示意他继续。这是他一贯听取重要汇报的姿态，看似放松，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
“我们动用了三条独立的境外渠道，交叉验证了她从高中至今的所有主要经历。”周铭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如同在念一份客观的技术报告，“学业记录、工作履历、社会关系网络、财务状况……所有明面上的信息，均与她提供的履历及我们之前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逻辑闭环完整，无任何明显破绽。”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组织下一句更关键的措辞。“包括她与已故姐姐沈清音的关系，在可查的公开及半公开信息中，也仅有正常的姐妹亲情记录，并无异常往来或共同参与任何敏感活动的迹象。沈清音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主要围绕其调香师职业展开，与顾氏集团的关联，仅限于三年前与生物科技子公司那次短暂的技术交流。”
汇报的内容，似乎在一步步将沈清澜推向“清白”的结论。一个能力出众、背景干净、因姐姐去世而回国发展的精英女性。
然而，顾延州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件被反复擦拭、不留任何指纹的艺术品。尤其是在见识过她挖掘“宏远矿业”风险时，所展现出的那种触及灰色地带的信息获取能力之后，这种表面的干净，反而显得极不自然。
“境外渠道？”顾延州捕捉到周铭话语中的一个细节，锐利的目光射向他，“你动用了‘暗河’？”
“是。”周铭坦然承认，“常规渠道无法触及更深层的信息。‘暗河’的反馈是，她的部分早期信息，有被专业人士处理过的痕迹，手法很高明，几乎不留尾巴。但他们也无法追溯到原始信息或处理者。”
“暗河”，是顾延州掌控的一条极少动用、游走于规则边缘的信息渠道，专门处理那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调查。连“暗河”都只能确认信息被处理过，却无法溯源，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顾延州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是有人想让我们看到的。”
“从逻辑上推断，存在这种可能性。”周铭的回答严谨而克制，“但目前，我们缺乏支撑这一推断的直接证据。所有指向她的信息流，都是正面或中性的。”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顾延州的目光投向窗外，天际线上云层翻涌，预示着可能到来的风雨。他知道，周铭的汇报已经尽力了。能将调查做到这个程度，几乎已经触及了现有条件下的极限。周铭的能力毋庸置疑，他的忠诚和效率，是顾延州最为倚重的工具之一。
这个工具没有个人情感，只有绝对的执行力和对顾延州命令的无条件服从。他就像是顾延州延伸出去的影子，冰冷，高效，无处不在。
“她最近的工作表现。”顾延州换了个话题，但核心依然围绕着那个女人。
“效率极高，判断精准。”周铭立刻回答，显然对沈清澜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星瞳资本’的三个AI项目，她的风险研判报告得到了项目组的高度认可，尤其是对‘灵枢’项目潜在利益冲突的洞察，避免了可能的损失。她正在准备与‘灵枢’项目联合创始人的会谈。”
顾延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她的能力，正在一步步得到验证，也正在顾氏内部悄然建立着她的威信。这符合他的预期，甚至略超预期。
“继续观察。”顾延州下达了指令，声音低沉，“重点留意她接触的人员，调阅的文件范围，尤其是……与已封存项目相关的任何试探。另外，她姐姐沈清音那条线，也不要放松，看看有没有我们遗漏的、与顾氏相关的蛛丝马迹。”
“明白。”周铭微微躬身，“生物科技子公司那边，需要施加压力吗？”
“暂时不用，打草惊蛇。”顾延州否决了这个提议，“让她动，我们才能看清她的路数。”
“是。”周铭应下，随即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恢复了寂静。
顾延州重新拿起那份关于沈清澜的调查报告，目光落在“调查结论：无明显异常风险”那一行字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无明显异常？
恰恰是这种“无明显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沈清澜就像一颗被精心打磨后，投入他棋盘上的棋子。他知道她别有目的，却暂时看不清她的落子方向。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不悦，却也……兴奋。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安保部门负责人：“沈清澜办公室及通讯设备的监测级别，提升至A级。我要知道她每一个非常规的访问记录，每一通非工作电话的概要。”
放下电话，他眼神幽深。
周铭的调查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沈清澜无懈可击的表象。但这面镜子，显然还没有照出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
而他，有这个耐心，也有这个能力，将这冰山彻底凿穿。沈清澜的危机，从未真正解除，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更深的暗处，如同潜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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