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戒备森严的研发基地返回公司，苏晚的内心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她亲眼所见的星烁技术肌肉，以及顾衍之在谈判桌上那份举重若轻的掌控力，都让她对任务的艰巨性有了更清醒、也更绝望的认知。物理隔离的核心服务器，意味着常规的网络入侵手段彻底失效。
而顾衍之将她带入核心圈层的举动，看似是信任的提升，实则更像是一种温柔的绞杀。她接触的机密越多，与星烁这座帝国的绑定就越深，未来若要抽身，需要斩断的羁绊就越多，风险也越大。
这种认知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在回到顶楼那间宽敞却压抑的办公室时，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顾衍之对她的“表现”没有任何评价，仿佛下午在谈判桌上那默契的配合从未发生。他直接投入了另一场视频会议，而苏晚则被要求立刻整理下午会议的纪要，并重点分析“深蓝视觉”团队在技术答辩过程中暴露出的所有潜在弱点和后续谈判中可以施加压力的关键点。
工作一如既往地繁重，且要求极高。苏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下午听到的每一句关键对话、观察到的每一个对方人员的细微表情都转化为冰冷的文字和逻辑分析。当她终于将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发送到顾衍之邮箱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城市缀满了灯火。
她疲惫地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她的体力已经接近透支的边缘。
然而，就在她关闭电脑显示屏的瞬间，内部通讯软件上，顾衍之的头像跳动了起来。时间显示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点开对话框。
顾衍之的消息言简意赅，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先知’第三季度性能优化方案，技术部提交的初稿问题很大。你重新做一份，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完整的可执行方案放在我桌上。」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压缩文件被传送过来，里面是技术部提交的原始方案、相关数据包以及过往的优化记录。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和那个代表着巨大工作量的文件包，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技术部几十名工程师耗时数周完成的初步方案，要求她一个人，在不到十个小时内，推翻重做，并且要达到“完整可执行”的标准？！
这已经超出了严格要求的范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赤裸裸的刁难！是变相的惩罚？还是……他发现了什么，用这种方式来逼她露出破绽？
一股强烈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苏晚的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对着电脑屏幕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把我逼疯才满意？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呐喊。她不能失态，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头前功尽弃。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
「收到，顾总。但时间非常紧张，技术方案涉及大量细节和测试数据，恐怕难以在明早九点前达到您要求的完整可执行标准。能否宽限到明天下午，或者我先提供一个核心框架和优化方向？」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对顾衍之的指令提出异议。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能意识到这个要求的不合理。
消息发送出去后，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几分钟后，顾衍之的回复来了，只有短短一句话，却像一把冰锥，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
「做不到，可以现在提交辞呈。」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八个冰冷的汉字，整个人如坠冰窟。
辞呈？
她怎么能辞职？父亲的公司还在苦苦支撑，巨额的债务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背负着任务而来，如果现在离开，不仅前功尽弃，“伯爵”那边也无法交代。她没有任何退路。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用看似“信任”的姿态将她捧高，然后在她稍微表现出一点力不从心时，毫不犹豫地撤掉梯子，让她摔得粉身碎骨。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在这个帝国里，他没有道理可讲，他就是规则。顺从，或者出局。
没有愤怒，没有争辩，苏晚感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麻木。她关掉了通讯对话框，没有再回复一个字。
她默默地重新打开电脑，点开那个巨大的压缩文件，开始下载。然后，她起身，去茶水间泡了最浓的一杯黑咖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却远不及她心中的万分之一。
回到座位，她看着屏幕上开始跳动的数据流，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然后又一点点凝聚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做不到？那就做到给他看。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将所有的情绪——愤怒、委屈、恐惧、不甘——全部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机器般的专注力。她开始疯狂地阅读技术部的原始方案，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其中的逻辑漏洞、数据偏差，同时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知识储备，构思新的优化路径。
夜深人静，顶楼只剩下她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急促而密集，像一场孤独的、没有硝烟的战斗。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但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去思考“不可能”这三个字。
她只知道，她没有选择。这道深夜的加倍指令，是她必须跨过去的鬼门关。跨过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跨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窗外的灯火逐渐稀疏，城市陷入沉睡。而星烁顶楼的灯光，却亮得像一颗固执的、不肯熄灭的星。苏晚的身影被屏幕的光映照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
顾衍之，你想用这种方式压垮我？
那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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