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建安八年盛夏，荆襄之地，暑气蒸腾，蝉鸣聒噪。襄阳城内的车骑将军府（袁绍自封）中，却弥漫着一股与季节不符的森然寒意。冰鉴里散发的些许凉气，丝毫无法缓解堂上众人心头的焦灼与惊惧。
袁绍一身锦袍，手持一份由数路探马拼死送回、已被汗水浸得边缘发皱的紧急军报，反复观瞧，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绢帛之上，字字如刀，砍在他心头：
“许都陷落！曹操被擒，生死不明！”
“刘乾入主司空府，兖豫传檄而定！”
“曹氏旧部，荀攸、毛玠、蒋济等皆降！”
“刘乾于许都大封文武，群臣归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那是一种远超官渡之败的冰冷绝望。官渡之后，曹操虽伤元气，犹能与他南北对峙，互为犄角，共抗日益强大的刘乾。他袁本初，甚至还能做着与曹操联手，待刘乾北上或西顾时从中取利，乃至重整河山的美梦。然而此刻，梦，碎了。
“噗——”一口腥甜的鲜血猛地从袁绍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案几，也染红了那份带来噩耗的绢帛。
“主公！”
“父亲！”
堂下顿时一片慌乱。谋臣如审配、郭图、逢纪，武将如、袁谭、袁尚（若已随军）等，纷纷惊呼上前。
袁绍勉强摆了摆手，脸色灰败，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昔日四世三公的雍容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英雄末路的颓唐与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费力地抬起手，指着那份染血的军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曹孟德……竟……竟败亡得如此之快？这刘乾……莫非真有天神相助不成？！”
他无法理解，那个崛起于幽燕、在他眼中不过是边地豪强的刘定之，何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摧枯拉朽般将他与曹操这两位昔日的天下霸主逐一击溃？中原，那富庶繁华、人才荟萃的中原，就这么轻易易主了？
“消息……确认无误？”袁绍仍存着一丝侥幸，望向负责情报的谋士。
逢纪面色凝重地点头：“主公，多方印证，确凿无疑。曹操败于许都城下，被刘乾亲手所擒，如今……据说已被刘乾安置，生死荣辱，皆操于其手。曹袁联盟……已不复存在了。”
“联盟……”袁绍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抹惨笑。这脆弱的联盟，因利而合，如今自然也因利尽而散，甚至散得如此彻底，连维系联盟的另一极都消失了。
“主公！”审配上前一步，语气急促，“今曹操已投，刘乾尽得中原，其势滔天，下一步兵锋，必指向我荆襄！当务之急，是立刻调整战略，整军备武，凭借长江之险，全力御敌！”
他话音刚落，郭图便出言反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正南此言差矣！刘乾新定中原，百废待兴，曹操旧部亦需时间消化，岂会即刻南下？此时若大张旗鼓备战，反会授人以柄，激其来攻！不如……不如暂敛锋芒，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许都，表面恭贺，示弱以缓其兵锋，为我争取时间！”
“示弱？”一声冷哼从武将中传来，他脸上满是不忿，“我荆襄带甲数十万，水师雄健，岂能不战先怯，向那北地鄙夫摇尾乞怜？刘乾虽强，我荆襄亦非弱者！末将愿领一军，北上宛城，趁其立足未稳，先挫其锐气！”
“荒谬！”逢纪立刻斥道，“曹操精锐尚不能挡，你区区一军北上，岂非羊入虎口？此刻分兵，正合刘乾之意！”
“难道就龟缩不出，坐等刘乾准备万全，倾巢来攻吗？”高干怒目而视。
堂上瞬间吵作一团。主战、主和、主守，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文臣谋士们引经据典，互相攻讦；武将们则摩拳擦掌，或求战，或忧防。往昔被袁绍权威和外部压力勉强压制住的内部矛盾，在这巨大的外部危机冲击下，彻底爆发出来。
袁绍看着眼前这混乱的景象，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口愈发烦闷。他何尝不知局势危如累卵？何尝不想拿出一个决断？然而，优柔寡断的性格此刻暴露无遗。战，恐非刘乾之敌；和，又心有不甘，且恐刘乾不允；守，又能守到几时？
更让他心力交瘁的是，他目光扫过站在前列、眼神闪烁不定的长子袁谭和三子袁尚。两人虽未直接开口，但他们身后聚集的谋臣（如郭图倾向于袁谭，审配、逢纪更支持袁尚）却已借着战略之争，隐隐开始了新一轮的角力。袁谭脸上带着一丝急于证明自己的躁动，而袁尚则是一副倚仗父宠、暗自盘算的模样。
“够了！”袁绍猛地一拍案几，强行压下喉头又一抹腥甜，厉声喝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袁绍。
袁绍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众人，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今日……今日暂且议到此。各部谨守防区，加派斥候，严密监视北军动向。至于……是战是和，容孤……再思量思量。”他用了“孤”这个自称，显得愈发孤立。
他无法做出决断，只能选择拖延。然而，谁都明白，刘乾不会给他太多“思量”的时间。
众文武神色各异地躬身退下。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不仅来自北方的巨大威胁，更来自内部这显而易见的裂痕与主公的犹豫不决。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襄阳城中传开，继而向整个袁绍控制的荆、扬地区扩散。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军中士卒窃窃私语，将校人心浮动；民间富户则开始暗中转移财产，联络南方故旧；就连一些原本依附袁绍的士人，也开始私下议论，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曾经雄踞东南，与曹操、刘乾鼎足而三的袁绍集团，在听闻北方剧变的这一刻，已然从内部开始瓦解。那道看似坚固的曹袁联盟，在刘乾绝对的实力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而所有人都知道，北方的巨龙在消化完中原之后，那睥睨天下的目光，下一步必将投向这混乱而富庶的南方。荆襄之地，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百四十六章 袁绍震怖·联盟瓦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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