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浓烈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囚室粘稠的空气里。楚明昭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左腹骨裂处撕裂般的剧痛，更多的暗金色血沫从她干裂的唇边溢出，沿着苍白的下颌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粗布褥子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暗红。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鹰愁涧那冲天的烈焰、狄戎骑兵狰狞的狂笑、粮车在火海中痛苦的呻吟……那些被“粮草预知”强行灌入的血腥画面，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疯狂冲撞、嘶嚎！灵魂深处血诏烙印的冰冷怨毒，被这强烈的精神冲击再次激活，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鹰愁涧？”
“赤兀部？”
“火攻？”
萧凛那低沉、嘶哑、如同冰锥凿穿灵魂的三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因惊骇而极度敏感的神经末梢！他知道了！他果然“听”到了！或者说，他感知到了她识海中那场毁灭性的预知风暴！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被彻底洞悉的冰冷绝望，瞬间攫住了楚明昭的心脏！腰腹间那永恒的幻痛在这一刻尖锐到了极致！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前世刑场上军旗绞断颈骨的脆响！萧凛！这个掌控着她生死的男人，这个洞悉她所有秘密的男人！他会怎么做？将她当作妖孽处死？还是……榨干她最后一丝预知的价值，再将她弃如敝履？
囚室内死寂得令人窒息。油灯的火苗在萧凛高大的身影投下的巨大阴影中疯狂摇曳，如同濒死的蝴蝶。玄色大氅下摆上那几朵刺目的血花，在昏暗光线下无声地控诉着。
萧凛沉默地矗立在床前几步之遥，青铜面具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隔绝了所有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面具的眼孔，沉沉地、如同锁定猎物般，死死钉在楚明昭因痛苦和惊惧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冰冷的审视？是洞悉后的了然？是听到粮草断绝预兆的暴怒？还是……一丝被这超乎常理力量狠狠击中的、近乎茫然的剧震？
时间在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萧凛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嘶哑，却带上了一种更加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时间？”
两个字，如同两块砸落的冰坨。
楚明昭染血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鹰愁涧预知中那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的时间点——子时！——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能说！这可能是她最后的筹码！是她在这冰冷囚笼里唯一能换取喘息、甚至……换取那地道一线生机的倚仗！一旦和盘托出，她便彻底失去了价值，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呃……”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再次剧烈痉挛，更多的血沫呛咳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迎向那冰冷的面具，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挣扎、恐惧、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如同困兽般的决绝光芒！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却嘶哑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三……日……后……”
“子时？”萧凛冰冷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精准无比地接上了她未尽的话语！那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
楚明昭瞳孔骤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他……他连时间都知道？！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灌顶，让她残存的抵抗意志瞬间瓦解！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脱力般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土墙，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只剩下被彻底看穿的、冰冷的绝望。
萧凛的目光在她彻底崩溃的反应上停留了一瞬，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澜。随即，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
“证据。”
两个字，简洁、冰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他要的不是预言，而是足以支撑这预言、让他调动大军去应对的、无可辩驳的铁证！
证据？
楚明昭的意识在剧痛和绝望的泥沼中艰难地挣扎。鹰愁涧的预知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飞速闪回——燃烧的粮车……狄戎骑兵赤色的皮甲……那柄刀柄镶嵌着赤色狼头的弯刀……还有……那被火油浸透的粮草……
粮草！
一个极其关键、却在极度惊骇中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混沌！
“腐……米……”楚明昭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赤兀……赤兀部……先锋……箭囊……藏……藏有……腐米……”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预知画面中，一个冲在最前方的赤兀部骑兵，在引弓射箭的瞬间，箭囊边缘无意中洒落出几粒颜色异常、带着霉斑的米粒！那绝非军粮，而是早已腐败变质、被特意混入的诱饵！
【警告！精神力枯竭！宿主意识濒临崩溃！】
【强制……滋……维持……最低……生命体征……】
系统的警报声微弱到几乎消失，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
腐米？箭囊？
萧凛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寒潭骤然投入巨石！一股极其锐利、几乎凝成实质的精光，猛地从他眼底迸射而出！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被这匪夷所思却又精准致命的细节狠狠击中的、近乎灼热的探究与惊疑！
他紧紧盯着楚明昭因虚弱和剧痛而濒临昏迷的脸，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彻底洞穿！这个“证据”，太过具体！太过刁钻！绝非凭空臆想！这女人……她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深沉的疑虑，如同风暴般在他心底翻涌。然而，身为统帅的绝对理智在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鹰愁涧粮道若真被断，后果不堪设想！无论这预言是真是假，这“证据”是妖是魔，他都必须立刻应对！
萧凛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他不再看床上濒死的囚徒一眼，大步走向囚室门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穿透厚重的木门，清晰地命令道：
“韩肃！”
“末将在！”门外立刻传来亲兵统领低沉有力的回应。
“传令！”萧凛的声音冰冷如刀，“北线所有斥候，目标——鹰愁涧！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赤兀部先锋箭囊中的腐米！活口！我要活口！”
“得令！”脚步声迅速远去。
命令下达，萧凛高大的身影却并未立刻离开。他停在门口，背对着囚室。青铜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唯有宽阔的肩背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绷紧如铁，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短暂的沉默后，他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着囚室内：
“给她用药。最好的。”
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冰冷：
“别让她死。”
话音落下，沉重的木门被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冰冷与杀机，也隔绝了他最后那道命令带来的、一丝微弱的生存希望。
囚室内，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楚明昭破碎压抑的喘息，油灯火苗不安的噼啪，以及……墙角那两尊玄甲亲兵身上甲叶偶尔发出的、冰冷的金属摩擦声。
药？最好的药？
楚明昭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萧凛最后那道冰冷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冰冷的绝望中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别让她死……是因为她还有价值？因为那“粮草预知”的能力？
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但此刻，这屈辱却成了支撑她残存意志的燃料。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看到鹰愁涧的结果！才能……抓住那地道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囚室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老葛头佝偻的身影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这一次，药碗里飘散出的不再是浓烈的苦涩，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清冽草木香的复杂气味。
老葛头低着头，不敢看门口的玄甲亲兵，更不敢看床上楚明昭那如同淬毒般冰冷的眼神。他脚步蹒跚地走到床前，将药碗放在破木桌上，浑浊的老眼飞快地扫过楚明昭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以及她胸前被撕裂的束带下、锁骨处那道形如猛虎獠牙、此刻虽光芒内敛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灼热感的胎记。他的眼中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一种深埋的复杂。
“楚……楚校尉，”老葛头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药……督帅吩咐……用了老参……雪莲……还有……还有军中秘制的‘九转护心丹’……”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药碗，碗中的药汁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琥珀色，热气袅袅，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您……您趁热……”
九转护心丹？！
楚明昭的瞳孔微微收缩。前世在将军府，她曾听说过这种药，据说是大内御用、有吊命续魂奇效的保命圣品！萧凛……他竟舍得用在她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冰冷的警惕瞬间涌上心头。是救她？还是……用更昂贵的药吊着她的命，以便更长久地榨取她预知的能力？
老葛头见她毫无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声音压得更低：“楚校尉，这药……这药金贵得很！督帅亲自下令……您……您多少喝点吧……身子要紧……”他端着药碗，想要上前。
楚明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未被镣铐锁住的左手。动作因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她染血的指尖指向破木桌，声音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
“放……那儿……”
老葛头一愣，看着楚明昭眼中那冰冷、戒备、如同孤狼般拒绝靠近的光芒，最终没敢再劝，小心翼翼地将那碗珍贵的药放在了桌上，如同放下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佝偻着背，逃也似的退出了囚室。
药香在囚室中弥漫，带着生命的诱惑，也带着冰冷的算计。
楚明昭没有去看那碗药。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剧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越过手腕上冰冷的镣铐，越过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琥珀色药汁，死死地钉向墙角——那块被深褐色药汁浸透的青石板！
沙盘推演！必须再次启动！地道！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闭上眼，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伤口，艰难地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再次沉向意识深处那片黯淡的混沌！
【宿主精神力强制凝聚……请求连接……‘沙盘推演’（基础）……激活……】
【警告！精神力濒临枯竭！能量消耗：0.5点\/刻钟！剩余精神力：0.0\/10（透支状态）！强行维持将导致不可逆损伤！】
【连接……建立……】
淡蓝色的虚拟网格再次艰难地覆盖了视野！囚室的立体模型浮现，却比之前更加模糊、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墙角那块青石板在模型中依旧呈现出深沉的黑色，象征着其难以撼动的坚固。
楚明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死死锁定石板表面！那两道模糊的刻痕——残损的日轮边缘与月牙尖端！日月图腾的微缩印记！
就在她意念聚焦到极致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悸动，再次自锁骨下的虎符胎记深处传来！这一次，悸动带着一种奇异的指向性，如同无形的磁针，瞬间与虚拟沙盘模型中那两道日月刻痕产生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嗡……
识海中，那几乎熄灭的山河社稷图虚影，在这血脉与石痕共鸣的瞬间，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道细若游丝、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信息流，如同穿越时空的密码，艰难地传递到了楚明昭濒临崩溃的意识中——
不是力量！不是开启的方法！
而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关于石板重量的……估算数值？！
【石板重量估算：约三百七十斤。】
冰冷的信息一闪而逝！随即，系统的连接如同被彻底剪断的丝线，淡蓝色的虚拟网格瞬间崩溃、消散！眼前重新被囚室的昏暗所充斥！一股灭顶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明昭的太阳穴上！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三百七十斤……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最后的烙印，刻在了她沉沦的意识边缘。
囚室内，油灯的火苗挣扎着跳跃。墙角那块冰冷沉重的青石板，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石板表面那两道模糊的日月刻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囚徒的挣扎。桌上，那碗琥珀色的药汁，热气袅袅，散发着诱人而冰冷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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