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天，仿佛被浸透了墨汁的脏布，低低压在连绵起伏的喀斯特峰林之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那是亿万年来沉积的落叶、腐烂的虫兽尸体、以及某种更深层、更致命的东西混合而成的味道。毒瘴。它不再是落雁坡外若有似无的薄雾，而是化作了有形有质的灰绿色烟霭，如同巨大的、垂死的幽灵，缠绕在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藤蔓之间，无声地吞吐着死亡。
“万毒林”的边缘，如同地狱与人间的分界线。一万一千名大胤将士组成的玄色长龙，在崎岖湿滑的山道上艰难地跋涉。沉重的甲胄成了负担，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灼热的沙砾，喉咙深处泛起阵阵干呕的欲望。湿冷的毒瘴无孔不入，透过甲叶的缝隙，沾染着裸露的皮肤，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令人心悸的麻痹感。
楚明昭端坐马上，走在队伍最前列。墨色披风早已被林间湿重的露水和无处不在的瘴气浸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非但无法抵御那蚀骨的阴寒，反而将蚀心虫毒盘踞右臂的剧痛一丝丝导引出来，与瘴毒的阴冷内外交攻，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里疯狂搅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右肩伤处撕裂般的痛楚。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干裂，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在灰烬里的最后一点火星，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翻滚不定的灰绿色迷雾。
左手的缰绳早已被汗水浸透，紧握着腰间玄翎刀的刀柄。冰冷的玄铁传递来一丝微弱的稳定感，勉强对抗着识海中“凰焰”火种因瘴毒侵蚀和“焚心丹”反噬而传递来的阵阵虚弱与灼痛。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坠痛感也从未停止，如同冰冷的铅块坠在生命的源头。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混合神经毒素（瘴气变种）！成分分析：未知植物腐败毒素27.8% + 厌氧菌代谢物35.1% + 不明生物碱37.1%！】
【警告！毒素侵蚀加剧！宿主核心代谢速率下降15%！蚀心虫毒活性提升20%！右臂运动神经坏死风险：45%！】
【“涅盘”空间能量场域受毒素干扰！被动防护效率：不足30%！请宿主立刻远离毒源或采取防护措施！】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惊悚感，如同密集的鼓点在楚明昭混乱的识海中疯狂敲响！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诡异的灰绿色光斑。她猛地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刺激着意识，强行维持着清醒。
“大人！”谢云琅策马紧贴在她身侧，青灰色的劲装上也沾满了灰绿色的瘴尘。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因瘴气刺激而带着一丝沙哑的紧绷，“不能再往前了！斥候回报，前方三里，‘一线天’隘口附近，瘴气浓度陡增！而且……有异常人为活动的痕迹！恐有埋伏！”
“人为痕迹？”楚明昭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水蛊部……还是黑藤部？”
“无法确定！”谢云琅脸色凝重，“痕迹很新，刻意掩盖过，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奇怪的甜腥味，与之前的瘴气不同！”
甜腥味？楚明昭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就在这时——
“报——！！！”一名浑身浴血、脸上带着诡异灰绿色斑点的斥候，如同从地狱中爬出，踉跄着从前方迷雾中冲出，扑倒在楚明昭马前！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窒息而变形：“大……大人！前方……一线天……毒……毒烟！好大的绿烟！兄弟们……一沾上……就……就……”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黑血混合着泡沫从口中涌出，身体剧烈抽搐，瞳孔迅速涣散！
轰——！！！
巨大的惊骇瞬间席卷了队伍前列！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将士都骇然失色！那诡异的死状，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令人恐惧！
“警戒——！盾阵——！”楚明昭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她猛地拔出玄翎刀！冰冷的刀锋在灰暗的瘴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然而，命令还是迟了半分！
呜——呜——呜——！！！
一阵低沉诡异、如同无数冤魂呜咽的号角声，猛地从前方的迷雾深处传来！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
紧接着，前方那片原本只是缓慢翻滚的灰绿色瘴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煮沸！瞬间变得浓稠如墨！颜色也由灰绿转为一种更加诡异、更加致命的幽碧！翻滚的毒烟如同狂暴的巨浪，带着刺鼻的甜腥恶臭，以排山倒海之势，顺着狭窄的“一线天”峡谷，朝着大胤军队汹涌扑来！速度之快，远超寻常瘴气的蔓延！
“毒烟阵！”楚明昭瞳孔骤然收缩！识海中警报瞬间飙升至顶点！
【警告！高活性毒烟冲击！成分锁定！神经麻痹毒素（强效）！混合致幻剂！腐蚀性气溶胶！】
【威胁等级：致命！预计接触后30秒内丧失行动力！3分钟内致死率：90%以上！】
【“涅盘”空间能量场域过载！被动防护失效！】
【“凰焰”核心强制激活！能量输出最大化！毒素解析推演启动……】
“举盾！掩住口鼻！后退——！”谢云琅目眦欲裂，嘶声狂吼！玄甲军士们反应极快，厚重的盾牌瞬间组成一道钢铁壁垒！然而，那汹涌而来的幽碧毒烟，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竟能诡异地绕过盾牌的边缘，无孔不入地钻入！更可怕的是，接触到盾牌表面的毒烟，竟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
“啊——！我的眼睛！” “咳咳……喘……喘不上气……” “痒！好痒啊——！”
凄厉的惨嚎瞬间在队伍前列炸开！被毒烟沾染的士兵，皮肤迅速浮现出可怕的幽绿色水泡，双眼赤红流泪，如同被强酸灼烧！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让他们痛苦地蜷缩倒地，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裸露的皮肤，瞬间失去了战斗力！钢铁般的阵线，在诡异的毒烟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妖巫！是妖巫的毒烟阵！”林红缨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率领的巾帼营新锐位于侧翼，也受到了波及，几名女兵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惧瞬间压倒了纪律！队伍开始出现不受控制的骚动和后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昭昭——！！！”一个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惊骇呼喊，猛地自身后响起！
楚明昭浑身剧震！这声音……是萧凛？！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一股狂暴的气流自身侧猛地掠过！一道玄甲猩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陨石，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瞬间冲到了她的马前！墨麒麟人立而起，发出震天的嘶鸣！萧凛手中的玄铁马槊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地面！
轰——！！！
碎石飞溅！尘土混合着毒烟被狂暴的气流暂时逼退数尺！形成了一片短暂的、不足丈许的“净土”！
“退！立刻后退！”萧凛的声音嘶哑狂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野兽般的威压！他兜鍪下的脸庞冰冷依旧，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楚明昭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巨大惊骇、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的赤红！他死死地盯着前方汹涌扑来的毒烟，仿佛那不是烟，而是吞噬一切的洪荒巨兽！方才那一声冲破理智束缚的“昭昭”，如同投入他冰封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眼前这灭顶的毒烟又瞬间将他推入了更深的恐惧深渊！那恐惧……似乎并非仅仅源于监军的职责！
然而，毒烟只是被气浪短暂地阻了一阻，随即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反扑而来！那幽碧的色泽，如同死神的凝视！
楚明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识海中，“凰焰”火种因剧毒刺激和萧凛那一声呼唤而疯狂摇曳！金色的火焰传递来撕裂般的灼痛！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滚烫！腰间玄翎刀剧烈嗡鸣！袖袋中的玄鸟璇玑印更是烫得惊人！就在这濒临绝境的瞬间——
【毒素解析完成！关键抑制成分锁定！】
【关联古籍数据库紧急检索中……匹配成功！《武经总要·守城篇·辟瘴诸方》！】
【核心解毒配方：石菖蒲（主）三钱、雄黄精（辅）一钱半、鬼箭羽（佐）二钱、地锦草（使）五钱……辅以陈年米醋调和，急火煎煮，药气可辟毒烟，内服外敷兼解其毒！】
【药材成分扫描匹配：石菖蒲（水边湿地）、雄黄精（硫磺矿脉伴生）、鬼箭羽（山阴荆棘丛）、地锦草（石缝墙根）……匹配度：98.7%！南境万毒林边缘区域可采集！】
【药方推演优化完成！最佳配比传输中……】
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和一幅幅清晰的药材图像、采集地点示意图，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涌入楚明昭混乱的识海！《武经总要》！北宋曾公亮编纂的军事百科全书！系统竟然关联到了它！还优化出了破解这致命毒烟的配方！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炬！
“谢云琅！”楚明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血腥气和无与伦比的决断，穿透了毒烟的呜咽与士兵的惨嚎！“立刻！带‘蛛网’死士营！按我标记地点！采集石菖蒲、雄黄精、鬼箭羽、地锦草！不惜一切代价！半个时辰内！我要见到药材！林红缨！带巾帼营！收集全军所有携带的陈醋！集中到中军！快——！”
她的命令如同惊雷！谢云琅和林红缨瞬间从巨大的惊骇中反应过来！看着楚明昭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笃定光芒的眼眸，没有任何犹豫！
“死士营！跟我来！”谢云琅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没入侧翼瘴气稍薄的密林！
“巾帼营！收集陈醋！”林红缨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猛！”楚明昭的目光扫向正指挥盾阵艰难抵抗毒烟的副将，“收缩阵型！依托后方那片石林！用湿布、淤泥！尽可能堵住口鼻！拖延时间！为采药争取机会！违令后退者——斩！”她手中的玄翎刀猛地指向骚乱的后方，刀锋上幽碧的毒烟萦绕不散，更添肃杀！
“末将遵命！”周猛虎目赤红，嘶声领命！
楚明昭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看前方汹涌的毒烟和苦苦支撑的将士，朝着中军临时清理出的一片稍高燥地疾驰而去！右臂的剧痛和蚀心虫毒的阴寒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强行压制！她必须争分夺秒！
“你……”萧凛策马紧随其后，墨麒麟不安地喷着响鼻。他看着楚明昭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却异常沉静的侧脸，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发布着那些闻所未闻的命令，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巨大的疑虑、被挑战权威的愠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疯狂笃定的光芒所吸引的悸动。方才那一声失控的“昭昭”带来的混乱尚未平息，眼前这女子在绝境中展现出的、近乎神迹般的掌控力，更让他冰封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死死攥紧了马槊，指节惨白，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中军临时架起的行军大锅旁，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仅存的几名随军医官看着楚明昭飞快写下的药方和那几味闻所未闻、或腥臭或辛辣的草药，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怀疑和惊恐。
“楚……楚校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军医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这……这石菖蒲、雄黄精尚可理解，可这鬼箭羽、地锦草……皆是山野毒物啊！尤其鬼箭羽，有剧毒！内服立毙！这……这如何能解如此猛恶的毒烟？万一……万一药不对症，岂不是……” 他没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若药汤无效甚至有毒，这万余将士，顷刻间便是全军覆没！
周围的将领和亲兵们闻言，脸上也瞬间失了血色，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楚明昭。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楚明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蚀心虫毒的剧痛趁机疯狂反扑，右肩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强行稳住身形。识海中，“凰焰”火种传递来剧烈的灼痛和虚弱的警告，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警告！宿主精神力濒临透支！药方推演优化结果可信度：99.3%！请坚持！】
99.3%！这不是赌博！这是系统以超越时代的计算力给出的生路！
“没有万一！”楚明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钉在老军医和所有怀疑者的脸上！她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磅礴力量和无与伦比的决绝：“按方抓药！急火煎煮！药气蒸腾之时，便是毒烟退散之刻！若药无效……”她猛地抽出玄翎刀，冰冷的刀锋重重插在面前的土地上，刀身嗡鸣！“我楚明昭——第一个冲进毒烟！用我的命！给兄弟们……垫脚！”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毒烟的呜咽和远处的惨嚎似乎都短暂地消失了！所有人，包括萧凛，都被这以命立誓的决绝彻底震撼！老军医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猛地一跺脚：“罢了！老夫……拼上这条命！信楚校尉一回！”他颤抖着手，抓起药材，投入翻滚的醋汤之中！
刺鼻的、混合着雄黄辛辣、石菖蒲异香、鬼箭羽腥气和米醋酸味的古怪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大锅下，烈火熊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周猛声嘶力竭的吼声和将士们痛苦的惨嚎不断传来，毒烟翻滚着，幽碧的颜色如同死神的狞笑，一步步蚕食着大胤军队最后的阵地！不断有新的士兵倒下，阵线在毒烟的侵蚀下摇摇欲坠！
楚明昭如同标枪般挺立在锅旁，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不断滑落。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和“焚心丹”反噬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她死死盯着锅中翻滚的、颜色逐渐变得浑浊深褐的药汤，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血迹在冰冷的掌心洇开。
萧凛站在她身侧数步之外，玄甲上沾染着幽碧的毒烟痕迹。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复杂的漩涡，翻涌着惊涛骇浪——冰封的审视、被挑战的愠怒、对眼前局势的凝重、对那古怪药方的巨大疑虑……然而，在这所有情绪的最深处，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他害怕看到那药汤无效，害怕看到那决绝的身影冲入毒烟……更害怕……心中那个因一声“昭昭”而悄然裂开的空洞，被眼前这个女子的陨落彻底撕成无法填补的深渊！他紧握着马槊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骨节惨白。
终于——
“药气成了！”老军医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期盼的呼喊！
只见锅中翻滚的药汤上方，蒸腾起一股浓郁的、黄褐色的雾气！那雾气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着辛辣、苦涩与奇异清香的复杂气息，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股黄褐色的药气所过之处，那原本汹涌肆虐、无孔不入的幽碧毒烟，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甜腥恶臭，也被那浓烈的药香迅速中和、驱散！
“毒烟……毒烟散了！” “真的散了！” “天啊！神药！神药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震耳欲聋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欢呼！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响彻了整个“一线天”！
“快！把药汤分下去！重伤者内服！轻伤者外敷伤口！”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这一刻轰然断裂！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嘶哑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后踉跄一步，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即将软倒的瞬间——
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稳定而有力的手臂，如同早有预料般，瞬间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腰肢！
是萧凛！
他不知何时已一步抢至她身侧！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那冰冷的玄铁护腕隔着单薄的衣料，紧贴着她腰侧的肌肤，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去扶她苍白汗湿的脸颊，却在半空中猛地僵住！
楚明昭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臂弯里，沉重的头盔歪斜，露出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和光洁的额头。极致的疲惫和剧痛让她意识模糊，只能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萧凛那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却冰冷依旧的脸庞。兜鍪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未散的惊悸，有巨大的震撼，有冰冷的审视，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探究与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后怕？
“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困惑的字眼，再次不受控制地从萧凛紧抿的唇间逸出。太阳穴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刺痛！眼前仿佛又闪过女子苍白染血的脸和撕心裂肺的呼唤……与怀中这张疲惫脆弱却倔强的脸庞瞬间重叠！
他猛地蹙紧眉头，强行压下那翻腾的剧痛和混乱的记忆碎片。揽住楚明昭腰肢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化作烟雾消散。那冰冷的玄铁护腕，硌得楚明昭生疼，却也传递来一种异样的、令人心颤的稳定力量。
“放……开……”楚明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不可闻，挣扎着想脱离这冰冷又灼热的禁锢。这怀抱……属于监军，属于雍王，属于那个失忆的陌生人……不是她的凛哥哥……
萧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被抗拒的愠怒和更深的困惑。他看着她眼中那清晰的疏离和挣扎，看着她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方才那一声近乎本能的“昭”字带来的悸动尚未平息，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种近乎暴虐的占有欲，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那虚软的身体更紧地禁锢在臂弯之中！冰冷的玄甲紧贴着她单薄的脊背，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楚校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清晰地传入楚明昭混沌的意识，“破毒烟之功……本监军……记下了。”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因药汤生效而欢呼沸腾的将士，扫过远处因毒烟退散而重新稳住阵脚、爆发出震天杀声的战场，最终落回怀中女子那张脆弱又倔强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着某种关系的微妙转变：
“但……”
“你最好……活着回来。”
“向本监军……好好解释……”
“这药方……从何而来！”
解释？楚明昭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的海洋中沉浮，嘴角无力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她还想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蚀心虫毒的阴寒和“焚心丹”燃烧生命带来的极致虚弱感彻底爆发，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眼前萧凛那张冰冷而复杂的脸庞迅速模糊、旋转，最终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远处战场的方向，传来了林红缨那带着无尽狂喜与杀伐之气的、撕裂云霄的呐喊：
“巾帼营——！随我——杀——！！！”
以及，紧紧箍住她腰肢的那只手臂，传来的……一丝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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