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盛夏,闷热如同凝固的熔金。蝉鸣撕扯着凝滞的空气,粘稠的日光炙烤着宫墙内每一寸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晒烫的石头气息、龙涎香沉郁的甜腻,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压弯人脊梁的威压——那是从九重宫阙深处弥漫而来的、名为“选择”的酷刑。
楚明昭一步步踏在通往宫外的漫长御道上。每一步落下,滚烫的金砖都仿佛烙铁,穿透薄底官靴,灼烧着脚心。簇新的绯色昭武校尉官袍此刻却像浸透了冰水,沉重地贴附在身上,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从皮肉直透骨髓。右臂蚀心虫毒盘踞之处,那阴冷的麻痹感在酷热中非但未减,反而如同苏醒的冰龙,在燥热的空气里疯狂噬咬、蔓延。每一次细微的抬步,都牵扯着从肩胛到指尖深入骨髓的酸麻与撕裂般的剧痛,半边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左腿只能机械地拖动右腿前行。冷汗早已浸透了官袍内里的单衣,额角鬓边不断滚落的汗珠沿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腾起微不可察的白气,旋即消失无踪。
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坠痛感,在北境透支的生命本源上又加了一重砝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拉扯的滞涩。她将尚能活动的左手隐在宽大袍袖内,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锐利的刺痛是维持清醒和步履不乱的唯一锚点。指腹下,那枚藏于袖袋的玄鸟璇玑印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却压不住左锁骨下阴符胎记那灼热到近乎燃烧的悸动——那是案上那块冰冷拓片留下的无形烙印,是帝王宣告所有权的印章,更是悬在头顶、随时会斩落的利刃。
御座之上那张冰封般的脸,那低沉如魔咒的话语,那带着掌控与嘲弄的指尖触碰……“巾帼女侯”的华美囚笼,“万劫不复”的深渊警告,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疯狂撕扯、咆哮。前世冰冷的刀锋吻颈,族人绝望的哭嚎,今生鹰嘴崖下万民“楚将军”的呼喊,萧凛倒下的身影……所有的画面在巨大的压力下熔岩般沸腾翻滚,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焚毁殆尽。
识海中,那因“粮草预知”而永久损耗、变得黯淡微弱的“凰焰”火种,此刻却在阴符胎记的灼热共鸣与灵魂的极致撕扯下,反常地窜起一丝微弱却极其尖锐的金芒,如同灰烬里不甘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明灭不定。
【警告!宿主精神阈值濒临崩溃!蚀心虫毒侵蚀加剧!右臂运动神经坏死风险:极高!左臂代偿性负荷超载!核心温度异常波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如同丧钟在脑海中疯狂敲响。楚明昭猛地咬住下唇,更浓郁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眼前阵阵发黑的金星。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楚大人,请留步。”一个尖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宫人特有的恭谨与不容置疑。
楚明昭脚步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勒住。滚烫的金砖透过鞋底灼烧着脚心,右臂的麻痹感因这骤停而瞬间加剧,几乎让她失去平衡。她缓缓转过身,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御书房门口,方才引路的内侍总管躬身站着,脸上是滴水不漏的恭敬:“陛下口谕,请楚大人暂留偏殿‘听涛阁’小憩,稍后……陛下另有要事垂询。” 那“另有要事”四个字,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
听涛阁?楚明昭的心猛地沉入冰窟。那地方她知道,紧邻御书房,与其说是偏殿,不如说是一座精致的囚笼。皇帝连这三天都不愿给她!他要在她心神最动荡、身体最虚弱的时候,用这座无形的牢笼彻底碾碎她的意志,逼她就范!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濒临爆发的毁灭欲瞬间冲上头顶!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在这极致的情绪下被彻底点燃,阴冷的麻痹感如同冰河倒灌,疯狂冲击着颅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袖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得如同要破体而出!
“臣……” 楚明昭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血来,“……遵旨。” 她死死攥着玄鸟璇玑印,指节惨白,几乎要将其捏碎。转身,朝着那“听涛阁”的方向,步履蹒跚却异常沉重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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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阁内,门窗紧闭。名贵的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里袅袅燃烧,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令人窒息的沉闷。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无法冷却楚明昭体内冰火交织的煎熬。
她独自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圈椅里,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冻土里、随时会折断的标枪。窗外是皇家园林精心修剪的景致,奇石流水,绿意盎然,此刻落在她眼中却如同冰冷的画片,毫无生气。蝉鸣声被厚重的门窗隔绝,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还有右臂深处那毒蛇噬咬般的、永无止境的阴冷剧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被拉长成酷刑。
“巾帼女侯……爵同亲王……世袭罔替……永镇北境……” 那诱惑的魔音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耳边回响。权力、荣耀、洗刷污名、一步登天……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此刻唾手可得。只要她低下那高傲的头颅,忘却楚寰的血脉,忘却凤凰岭的亡魂,忘却萧凛的守护,忘却鹰嘴崖下那些呼喊“楚将军”的卑微面孔……她就能活下来,甚至活得比绝大多数人更光鲜。
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左锁骨下那灼热滚烫的胎记。指尖触碰的瞬间,那灼热感如同被唤醒的火山岩浆,轰然席卷全身!识海中“凰焰”火种猛地窜起一簇刺目的金芒!一幅冰冷而血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阴沉的天空下着冷雨,沾满泥泞的断头台。冰冷的铡刀高高悬起,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双眼睛,麻木的、恐惧的、兴奋的……而她,被死死按在肮脏的木墩上,湿透的囚衣紧贴着皮肤,脖颈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雨幕,最后看到的,是监斩台上那道模糊却熟悉的身影,冰冷的目光如同看待待宰的牲畜……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从楚明昭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冰冷瞬间淹没了方才那点可悲的动摇!前世断首的剧痛仿佛跨越时空再次降临!那不是幻觉!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真实记忆!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右臂蚀心虫毒在那剧烈的精神冲击下疯狂反噬,阴冷的麻痹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脖颈,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她猛地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抠住圈椅坚硬的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才勉强没有从椅子上滑落。
不能归顺!
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是灵魂的彻底湮灭!
是楚寰血脉的永久蒙羞!
是对所有信任她、追随她之人的终极背叛!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被至深羞辱的剧痛、以及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胸中疯狂积聚、咆哮!识海中的“凰焰”火种在这极致的精神风暴中,那点微弱的金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淬炼般,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与重生气息的锐利光芒!
就在这时——
听涛阁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外面闷热的气息,如同融入阴影的孤峰,踏了进来。
谢云琅。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灰色的“蛛网”统领官服,清俊的脸上毫无血色,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绷紧如刀削。他反手将门轻轻掩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圈椅里那个因剧痛和巨大精神冲击而濒临崩溃的身影。
楚明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未散尽的恐惧,有滔天的愤怒,有濒临爆发的毁灭欲,更有一种被逼至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决绝!汗水濡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紧贴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狼狈不堪,却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孤狼般的凶狠。
谢云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他快步上前,却在距离她三步之遥处骤然停住。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濒临毁灭的赤红,看到了她左肩因阴符胎记灼热而微微起伏的衣料,更看到了她因死死抠住扶手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的左手。
“大人……”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宫里……宫外……都传遍了。”
楚明昭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传遍了?什么传遍了?是“巾帼女侯”的诱惑,还是“万劫不复”的警告?
谢云琅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落在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撕裂空气的清晰:“陛下……有意敕封您为‘镇北女侯’,爵同亲王,世袭罔替,永镇北境……代价……是交出兵权印信,归顺效忠。”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说出的话需要耗尽全身力气:“还有……杨廷安余党……已在暗中串联。‘楚氏必反’的血书,被他们抄录了无数份……正通过‘青蚨’秘线……飞传天下州府!”
轰——!!!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盆冰水!巨大的冲击让楚明昭的身体猛地一震!杨廷安!死了还要咬人一口!那以血书就的诅咒,正化作无数条毒蛇,沿着隐秘的通道,要将她“前朝余孽”、“包藏祸心”的恶名传遍大胤的每一寸土地!皇帝一边抛出“女侯”的诱饵,一边纵容甚至默许这些毒蛇散播致命的流言!这是要将她彻底孤立!断绝她所有的退路!让她除了归顺那座华丽的囚笼,再无立锥之地!
一股混杂着冰冷愤怒和巨大荒谬感的悲怆,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防线!她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右手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却被蚀心虫毒的剧痛和麻痹死死钉住!剧烈的动作牵扯着右肩的伤处,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前猛地一黑,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大人!” 谢云琅失声惊呼,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抢到近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搀扶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楚明昭臂膀的刹那——
楚明昭猛地抬起头!那双因剧痛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在无边暗夜中的两簇熊熊烈焰!那火焰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破釜沉舟的决绝冰寒!她死死地盯着谢云琅伸出的手,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强行向后一挣,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凌厉与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扞卫最后的尊严!
谢云琅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她的衣袖不过寸许。他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苍白面容,看着她眼底那片燃烧着毁灭与重生的烈焰,看着她倔强地挺直那随时会折断的脊梁……一股混杂着巨大痛楚、无能为力的挫败和一种近乎悲怆的敬服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收回了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同样泛出青白。
值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沉水香的烟雾中交织、碰撞。窗外粘稠的日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斑,无声地移动。
“呵……” 楚明昭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好一个‘镇北女侯’……好一个‘世袭罔替’……” 她缓缓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指尖颤抖着,指向自己左锁骨下那灼热滚烫的所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凄厉与质问,“谢云琅!你告诉我!一个连自己血脉印记都要由他人‘保管’的侯爵!一个被拔光了利齿、只能摇尾乞怜的‘女侯’!与那笼中供人赏玩的金丝雀……有何区别?!”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云琅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华丽的囚笼本质,他又怎会不知?可他无力打破。
楚明昭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着右臂的剧痛,让她身形剧烈一晃,左手死死撑住冰冷的窗棂才勉强站稳。她不再看谢云琅,布满血丝的眼眸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要望穿这重重宫阙的禁锢,望向那遥远而真实的天地——
她看到了鹰嘴崖下那片浸透了血泪与淤泥的大地,看到了那些跪伏在泥泞中、因她开仓放粮而得以苟延残喘的百姓眼中卑微的感激;看到了巾帼讲武堂演武场上,那些寒门女子挥汗如雨、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渴望的星火;看到了澄心斋书房满地刺目的暗红中,萧凛倒下的身影和他最后望向她的、充满托付的眼神;更看到了前世断头台上那冰冷的铡刀,和台下无数双麻木而冰冷的眼睛……
一股混杂着滔天悲怆与一种超越生死的明悟,如同浩荡的长风,瞬间涤荡了她胸中所有的恐惧、愤怒与彷徨!识海中的“凰焰”火种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芒!那光芒不再尖锐刺目,而是带着一种浑厚、磅礴、如同旭日初升般的光明与力量!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依旧,却不再仅仅是痛苦的烙印,更仿佛化作了力量的源泉,与那“凰焰”金芒交相辉映!
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棂投下的那束苍白光线。逆光中,她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深宫的黑暗吞噬。然而,当她再次抬起眼眸看向谢云琅时,那双深潭般的眼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已平息,只剩下一种洞穿千古、沉静如渊的决绝!
“归顺?”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清晰地穿透了死寂,“不。”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座为我一人打造的囚笼。”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交击,掷地有声,“我要的……是这煌煌大胤,千千万万的女子……不再因生而为女,便注定只能困守深闺,仰人鼻息!不再因一身才学抱负,便只能付与镜花水月,徒留遗恨!”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钉在谢云琅震惊的瞳孔里,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誓言,带着焚尽一切的决心:
“我要——女子可凭胸中所学,科举入仕,牧守一方!”
“我要——女子可凭手中之刃,沙场建功,封侯拜将!”
“我要——‘巾帼不让须眉’不再只是一句虚言!而是刻在法度之上!写在青史之中!成为这煌煌大胤……万世不移的铁律!”
“女子可凭战功入仕!” 这八个字,如同九天神雷,在听涛阁死寂的空气中轰然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劈开了那名为“女侯”的华丽囚笼,也劈向了这禁锢了千年的铁幕!
谢云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后退一步,清俊的脸上血色褪尽,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他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爆发出足以撼动乾坤气势的身影,看着那双燃烧着焚尽一切旧规、开辟万世新天光芒的眼眸……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她要的不是个人的生路与荣耀!
她要的是为天下女子……凿开一道通天之门!
哪怕……以身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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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蟠龙金钉大门再次无声滑开。御书房内那混合着冰片、檀香、墨汁与无形威压的沉凝气息扑面而来。光线依旧幽深,唯有御案之上那盏九枝鎏金宫灯,将帝王伏案的身影拉长,投在空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楚明昭一步步踏过那冰冷光滑的金砖,走向御阶。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和阴冷麻痹感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然而,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永不弯折的青松。那双深陷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恐惧、彷徨都被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与决绝所取代。
她停在御阶之下,依礼单膝跪地。膝盖触及冰冷金砖的瞬间,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不可察地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她强行稳住身形,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沉凝力量:“臣,楚明昭,叩见陛下。”
御案后,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并未停止。帝王依旧埋首于奏章,仿佛未曾察觉她的到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楚明昭的头顶和肩背。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唯有冰鉴里冰块融化的细微“咔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沙声终于停止。
帝王缓缓抬起头。冕旒珠玉微微晃动,露出其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与玩味,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挑战者的锐利,缓缓落在了阶下那道挺直如标枪的绯色身影上。
“楚卿,”帝王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三日之期未至,何故去而复返?” 那语调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楚明昭缓缓抬起眼眸,迎上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不起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她没有回答帝王的问题,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因剧痛而微微佝偻的脊梁,左手撑着膝盖,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站起身来!
这个动作,在肃穆的御前,近乎僭越!
阶下侍立的内侍瞬间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肃立两侧的金吾卫,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楚明昭无视了周遭瞬间紧绷的空气。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御座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身影,声音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裂石穿金的千钧之力,在死寂的御书房内轰然回荡:
“陛下厚恩,巾帼女侯之封,爵同亲王,世袭罔替,臣……铭感五内。”
她微微一顿,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
“然,臣斗胆以为,陛下此封,格局犹小!”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御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内侍总管骇得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两侧的金吾卫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杀机!
“大胆!” 一名侍立在侧的紫袍老臣须发皆张,厉声呵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楚明昭!御前狂悖!罪该万死!”
帝王却抬了抬手,止住了那老臣的怒喝。冕旒珠玉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瞬间翻涌的惊涛与一丝极淡的……意外。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刃,死死钉在楚明昭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哦?朕……格局小了?楚卿,此言何意?”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楚明昭只觉得右臂的剧痛瞬间加剧,阴冷的麻痹感几乎要让她半边身体失去知觉!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强行稳住身形,声音依旧平稳如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金砖之上:
“陛下敕封臣一人为女侯,是陛下对臣一人的恩典,是楚明昭一人的荣耀。然,天下女子何止千万?其中胸怀锦绣、志存高远、不输男儿者,如恒河沙数!她们或因门第所限,或因礼法所缚,一身才学抱负,付与镜花水月,徒留遗恨千古!”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千古的悲怆与无匹的锐气:
“陛下!臣今日所求,非为一己之私利!乃为天下女子,求一条真正的生路!求一个……与男子同等的起点!”
她猛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仿佛指向了那千千万万被禁锢的灵魂,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臣请陛下——开万世未有之先河!立煌煌大胤之法度!”
“允女子——凭胸中所学,科举入仕,牧守一方!”
“允女子——凭手中之刃,沙场建功,封侯拜将!”
“允女子——以巾帼之身,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光耀门楣!”
“此非楚明昭一人之请!乃大胤万万千千女子之心声!亦是……我大胤国力鼎盛、海纳百川、泽被苍生之明证!”
“女子可凭战功入仕!” 这八个字,如同九天神雷,再次在死寂的御书房内轰然炸响!比之前在听涛阁更加清晰,更加磅礴!带着一种开天辟地、重塑乾坤的决绝意志!
整个御书房如同被投入了冰窖!死寂!绝对的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阶下那道挺直如剑的绯色身影上!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甚至一丝隐晦的恐惧……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翻腾!
“荒谬!荒谬绝伦!” 那紫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楚明昭的手指都在哆嗦,“牝鸡司晨!乾坤颠倒!此乃亡国之兆!陛下!此女妖言惑众,其心可诛!当立斩于此!”
“楚明昭!你假扮男装入仕已是欺君!如今竟敢妄言颠倒阴阳!动摇国本!罪不容诛!” 另一名官员也厉声附和。
阶下瞬间一片哗然!无数道充满了敌意、恐惧、如同看疯子般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楚明昭!
面对这滔天的指责与杀意,楚明昭却只是微微扬起了下颌。汗水顺着她苍白而沉静的侧脸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弧度。她不再理会那些咆哮的朝臣,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穿越了所有的喧嚣与阻碍,死死地、毫不退让地钉在御座之上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上!
她在等待!
等待最终的审判!
是万丈深渊,还是……一线生机?
御书房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沉重得令人窒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冕旒珠玉低垂,遮住了帝王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硬。修长的手指,在御案光滑冰冷的紫檀木面上,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敲在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在这极致的压力下疯狂肆虐,阴冷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沿着颈侧直冲颅顶,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强行维持着挺立的姿态,唯有那支撑在身侧的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雪。
终于。
那敲击声停了。
帝王缓缓抬起头。冕旒珠玉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半张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震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片冰封千里的平静。然而,在那平静的冰面之下,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暗流——有被挑战权威的冰冷愠怒,有对这份惊世骇俗勇气的审视,更有一丝……如同赌徒看到绝世奇珍般的、充满危险气息的权衡。
“女子……凭战功入仕?” 帝王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语调平缓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从楚明昭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缓缓扫过她无力垂落的右臂,最终落回她的眼睛深处。
“好。” 一个清晰的单音节,如同冰珠砸落金砖。
阶下群臣瞬间哗然!那紫袍老臣更是惊骇欲绝:“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此乃……”
帝王猛地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整个御书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楚明昭,” 帝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万载玄冰,清晰地穿透了空气,“你既有此凌云之志,欲为天下女子开路……朕,便给你一个机会。”
他微微前倾身体,冕旒珠玉轻轻晃动,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莫测的光影,声音带着一种如同命运宣判般的沉重与诱惑:
“南境‘百越’之地,水蛊部、黑藤部、赤蝎部等十七洞蛮首,受前朝余孽蛊惑,纠结十万之众,反叛朝廷,攻城掠地,屠戮官吏,劫掠州府,气焰滔天!更有妖巫驱使毒虫瘴气,官军屡剿不利,损兵折将!南疆三州,半壁糜烂!”
“朕命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龙吟,带着撕裂一切的决断与杀伐之气:
“以巾帼讲武堂总教习之身,统御神机营三千新锐!再调拨京畿卫戍营八千精锐!合兵一万一千!”
“限你——三月之内!”
“踏平百越十七洞!枭首叛酋!荡平妖氛!将朕的龙旗……插上南境最高的‘天断峰’!”
“三月平叛?” 阶下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那紫袍老臣更是失声惊呼:“陛下!南境瘴毒横行,蛮兵凶悍,更有妖巫作祟!三月?十万之众?这……这绝无可能!这是要……”
“闭嘴!” 帝王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他不再理会阶下群臣,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楚明昭脸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掌控:
“楚明昭!若你胜了……”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阶下那些面无人色的朝臣,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威压,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朕便如你所请!昭告天下!立‘女子可凭战功入仕’之法!巾帼讲武堂……便是这新天地的第一块基石!你……便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人!青史之上,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巨大的诱惑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涌来!青史留名!万世法度!为天下女子开生路!这是何等无上的荣耀与使命!
然而,帝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希望:
“若你败了……”
他微微停顿,那冰封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冷酷、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嘲弄:
“便不仅是身死族灭!朕要你……”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楚明昭苍白的面容,声音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以‘欺君罔上’、‘祸乱朝纲’之罪!于朱雀门外……受凌迟之刑!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所有追随你之‘巾帼’学员……以‘附逆’论处!尽数……坑杀!”
“你楚明昭之名……将永刻大胤‘逆臣录’之首!受万世……唾骂!”
凌迟!坑杀!万世唾骂!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着楚明昭的神经!巨大的压力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将她彻底淹没!一边是开天辟地的无上荣光,一边是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终极深渊!
整个御书房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阶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上,充满了惊骇、恐惧、怜悯,或幸灾乐祸。
楚明昭的身体因这极致的压力而微微颤抖起来。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和麻痹感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小腹深处的坠痛也变得尖锐。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惨白的脸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识海中,“凰焰”火种在那滔天的压力下疯狂摇曳,金色的火焰明灭不定。
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
前世断头台上冰冷的铡刀,鹰嘴崖下万民“楚将军”的呼喊,讲武堂演武场上女子们眼中不甘的星火……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过!最终定格在萧凛倒下的身影和他最后那充满托付的眼神上!
一股混杂着滔天悲怆、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一种超越生死的力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胸中轰然爆发!识海中的“凰焰”火种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火焰,更仿佛化作了一轮初升的旭日,带着焚尽一切枷锁、照亮万古长夜的光明与力量!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滚烫,却不再仅仅是痛苦的烙印,而是化作了力量的源泉,与那“凰焰”金芒交相辉映,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所有的痛苦、恐惧、犹豫都已被那焚尽一切的光芒彻底净化、升华!只剩下一种沉静如渊、却又足以撼动天地的磅礴力量!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左手。动作牵扯着右肩的剧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剧烈一晃。但她依旧强行稳住,左手紧握成拳,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千钧重负般的沉重与无匹的决绝,重重地锤击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咚——!
一声沉闷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在死寂的御书房内轰然炸开!
“臣——” 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生命力在呐喊,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却又异常清晰、平静、带着一种穿透九霄的磅礴力量:
“楚明昭——”
“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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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关上了地狱之门,却又仿佛开启了另一段更凶险的征途。神都闷热粘稠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蝉鸣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刺穿着楚明昭紧绷的神经。
她一步步走下漫长的汉白玉阶。每一步落下,都感觉右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只能依靠左腿和左手支撑在冰冷的石栏上,狼狈地向下挪动。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冷粘腻的触感。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在巨大的精神消耗和身体透支下彻底失控,阴冷的麻痹感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着半边身体,沿着僵硬的肩胛直冲颅顶,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阴冷的刺痛,小腹的坠痛也如影随形。
“大人!” 一声压抑着巨大担忧的呼喊在台阶下方响起。
楚明昭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宫门外的阴影里,谢云琅如同融入黑暗的磐石,沉默地伫立着。他快步迎上台阶,清俊的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底布满了血丝,目光死死锁在她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和她那无力垂落、微微颤抖的右臂上。
“您……” 谢云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想伸手搀扶,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臂膀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烫般,猛地蜷缩收回。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片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燃烧后的灰烬般死寂却又暗藏星火的平静。
楚明昭没有看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背脊。她望向宫门外那片被烈日炙烤得扭曲的空气,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遥远而充满毒瘴与叛乱的南境。三月……十万叛军……妖巫毒瘴……凌迟……坑杀……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再次轰然压下!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趁机疯狂反扑,阴冷的麻痹感如同冰河决堤,瞬间席卷全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飘散!
“大人!” 谢云琅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楚明昭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预料中冰冷坚硬的地面并未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另一只手臂则极其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右肩,支撑住了她瘫软的身体。一股清冽的、带着汗水和风尘气息的味道包裹了她。是谢云琅。
“走……” 楚明昭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海洋中沉浮,只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气音,“回……讲武堂……”
谢云琅没有半分犹豫,甚至顾不得宫门前金吾卫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半扶半抱着楚明昭,几乎是拖着她,快步走下剩余的台阶,朝着宫门外早已备好的青幔马车走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托着她腰背的手臂却异常稳定,避开了她所有的伤处。
将楚明昭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看着她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谢云琅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炽烈的日光和窥探的视线。车厢内瞬间昏暗下来,只有缝隙透入的光线形成几道游移的光斑。
马车启动,碾过神都滚烫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
“南境……百越十七洞……十万叛军……三月之期……” 谢云琅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陛下……这是要您死。” 他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楚明昭靠在车壁上,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颤动。她没有回应,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无比的倔强。
谢云琅的目光落在她无力垂落的右臂上,眼底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大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属下替您去!属下持您手令,统兵南下!三月之内,必……”
“不。” 楚明昭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她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所有的痛苦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所取代。“这是我的路。只能……我自己走。”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车帘的缝隙,望向外面飞掠而过的、被烈日炙烤得模糊的街景,“我要的……不是一个‘女侯’的空名……而是砸碎那扇门!用我的血……我的命……去砸!让后面的人……踩着我的尸骨……能走过去!”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烈与悲壮。谢云琅浑身一震,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灵魂却如同燃烧星辰般炽烈决绝的女子,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怆与无上敬服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马车在沉默中疾驰,只有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和楚明昭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
回到讲武堂后院值房,屏退左右,谢云琅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玉盒。盒盖打开,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苦味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盒内是数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表面流转着奇异暗金色纹路的丹药——正是楚明昭从系统空间“涅盘”中换取的、能短暂压制蚀心虫毒,却会剧烈燃烧生命本源的“焚心丹”。
“大人……” 谢云琅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艰涩,喉结滚动,“此丹……毒性猛烈,恐……”
楚明昭没有看他,只是极其平静地伸出左手,用指尖拈起一枚。赤红的丹药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液,流转的金纹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闪烁。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枚“焚心丹”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洪流如同爆发的火山岩浆,瞬间从咽喉直冲而下!所过之处,五脏六腑仿佛被投入熔炉!右臂蚀心虫毒盘踞的阴冷剧痛,在这极致的灼热冲击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却!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感觉瞬间充斥了四肢百骸!
“呃——!” 楚明昭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角、脖颈处青筋暴起,皮肤下仿佛有赤红的岩浆在奔流!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识海中,那黯淡的“凰焰”火种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金色烈焰!火焰疯狂摇曳、膨胀,带着一种焚尽一切、毁天灭地的气息!然而,在那极致的光明与力量之下,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被疯狂抽取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蔓延开来……
代价……开始了。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飘渺的轻盈感,仿佛灵魂随时会脱离沉重的躯壳。楚明昭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和奇异药香的浊气,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她睁开眼,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淬炼过的寒星,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冰冷的锐利与清明。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如同上好的白瓷,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
“地图。”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稳定,不容置疑。
谢云琅立刻将早已备好的巨大南境舆图在书案上铺开。山川河流,城镇关隘,蛮洞分布,瘴气区域……密密麻麻的标记如同狰狞的伤口,布满了整张舆图。
楚明昭左手撑在案边,俯身细看。指尖划过代表“百越十七洞”核心区域的、被特意用暗红色标记出来的“天断峰”,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扫过那些标注着“毒瘴弥漫”、“妖巫盘踞”、“易守难攻”的字样。识海中,那因“焚心丹”而狂暴燃烧的“凰焰”火种,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高速运转,结合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和系统残留的分析推演模块,疯狂地处理着舆图上的海量信息。
【“凰焰”核心超频运转中……结合宿主前世碎片记忆(关键词:南境平叛百越妖巫)……】
【环境因子同步扫描分析:地形地貌、水文气候、毒瘴分布模型、蛮兵战力评估……】
【战术推演模块加载……生成初步作战方略(高风险)……】
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和推演画面如同瀑布般在楚明昭的意识深处刷过。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展,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几个关键节点反复点过。
“水蛊部擅驱水毒,盘踞‘千瀑泽’,控扼‘云梦河’水道,是叛军粮道命脉……” 楚明昭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黑藤部隐匿‘万毒林’,林中毒瘴终年不散,藤甲刀枪难入,其酋首‘黑藤罗’狡诈凶残……赤蝎部占据‘赤焰谷’,擅驱火毒毒虫,性情暴烈,是叛军先锋……”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刀的眼眸看向谢云琅:“‘蛛网’在南境……还剩多少钉子?我要知道……十七洞之间……有无嫌隙可乘?各部粮草囤积何处?妖巫驱使毒瘴的……具体法门!”
谢云琅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用蜡封死的细长铜管,捏碎封蜡,倒出里面一卷薄如蝉翼的密报:“回大人!南境‘蛛网’损失惨重,但核心脉络尚存!据最后传回的消息:水蛊部大祭司‘阴蛇婆’与黑藤部酋首‘黑藤罗’因争夺‘万毒林’深处一处毒泉,嫌隙日深!赤蝎部因劫掠分赃不均,与另外几洞小部族屡有冲突!叛军粮草大部囤于‘千瀑泽’后方的‘蛇盘谷’,由水蛊部重兵把守!至于妖巫……” 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目前只探得,其驱使毒瘴似乎依赖一种特殊的‘引瘴香’和刻有符咒的骨笛……具体法门,尚未……”
“引瘴香……骨笛……” 楚明昭低声重复,指尖重重地点在代表“万毒林”的区域,眼中寒芒一闪,“够了!有嫌隙……就有缝隙!有缝隙……就能楔入钉子!撬动巨石!” 她猛地直起身,动作牵扯着透支的身体,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但她强行稳住,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传令!”
“第一!命‘蛛网’南境所有残存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将水蛊部与黑藤部争夺毒泉、赤蝎部劫掠内讧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他们的死对头!再散布流言,就说……朝廷欲赦免最先归顺者,并赐予毒泉和劫掠所得!”
“第二!动用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高价秘密收购南境特有的‘醒神草’、‘避瘴藤’、‘火蜥血’!有多少收多少!立刻秘密送往讲武堂!”
“第三!” 她的目光转向谢云琅,带着一种绝对的信任与托付,“你亲自挑选‘蛛网’中最精锐、最熟悉南境山地、通晓蛮语的三十人!组成‘破瘴’死士营!我要你……在七日内,把他们训练成能在毒瘴中潜行、能辨识引瘴香、能……摧毁妖巫骨笛的尖刀!”
“第四!以我的名义,行文兵部、工部!调拨所有库存的‘神火飞鸦’、‘毒火雷’、‘破甲重弩’!还有……最坚韧的桐油浸泡过的渔网!数量……多多益善!”
谢云琅眼中精光爆射,将楚明昭每一条命令都牢牢刻入脑海:“属下明白!即刻去办!”
“等等!” 楚明昭叫住他,左手撑着案几边缘,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更深的决绝,“还有……派人……去萧王府……”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看看他……醒了没有……”
谢云琅的身影猛地一顿,沉默地点了点头,如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门外。
值房内重归死寂。楚明昭脱力般跌坐回圈椅中,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衣衫。“焚心丹”带来的短暂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蚀心虫毒的阴冷剧痛和生命被疯狂抽取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疯狂噬咬上来。她蜷缩在宽大的圈椅里,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窗外,神都的暮色渐沉,将房间内的阴影拉得越来越长。
不知过了多久,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 楚明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王铁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担忧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悲愤。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神情肃穆、身上还带着演武场尘土气息的年轻女学员——正是讲武堂新科武举的佼佼者,林红缨与赵秀。
“大人!” 王铁柱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末将……末将听说了!南境……狗娘养的!让末将跟您去!末将这把骨头,还能替您挡刀!”
“大人!我们也去!” 林红缨和赵秀紧随其后,单膝跪地,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决绝和一种追随赴死的狂热,“巾帼讲武堂上下,誓死追随大人!我们不怕死!”
楚明昭看着眼前这三张充满担忧与决绝的面孔,一股暖流混合着更深的酸楚,悄然漫过冰冷的心田。她挣扎着坐直身体,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右臂的剧痛,目光缓缓扫过他们:
“怕死?”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们……从踏入讲武堂那天起……怕过死吗?”
她的目光落在林红缨和赵秀年轻而坚毅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我们怕的……是活得……不像个人!是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困死在这四方天井里!是看着家国倾覆、黎民倒悬……却只能徒呼奈何!”
“南境之行……是死路!”
“但——”
她的眼中爆发出如同燃烧星辰般的光芒,一字一顿,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更是生路!”
“是我们……用血与火……为自己!为天下所有不甘被锁住的女子……杀出的……一条生路!”
“这条路上……需要的是最锋利的刀!最坚韧的盾!最清醒的头脑!而不是……无谓的牺牲!”
“王铁柱!” 她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汉子。
“末将在!”
“你的战场……在这里!” 楚明昭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锥,死死钉在王铁柱脸上,“我不在期间,讲武堂……就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火种!是我楚明昭……敢把后背留给敌人的底气!我要你……守好它!守好每一个学员!守好我们的‘巾帼’之名!绝不容许……任何人……趁虚而入!将它……付之一炬!你可能做到?!”
王铁柱浑身剧震!虎目瞬间赤红!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嘶声吼道:“末将王铁柱!以命立誓!人在堂在!堂毁人亡!绝不负大人所托!”
“林红缨!赵秀!”
“学生在!”
“你们……是讲武堂的尖子!是未来的将星!” 楚明昭的目光带着无与伦比的期许与沉重,“我要你们……留在堂中!协助王将军!更要……日夜苦练!用你们的本事……告诉所有人!告诉这煌煌大胤!女子……一样能顶天立地!一样能……挽狂澜于既倒!待我凯旋……我要看到……一个更强、更盛、让天下须眉……不敢侧目的巾帼讲武堂!你们……可能做到?!”
“能!” 两个年轻女子异口同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斩钉截铁!
“好!” 楚明昭重重吐出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只留下冰冷而决绝的命令:“都下去……准备吧。”
三日后。神都西郊,京畿卫戍大营校场。
盛夏的烈日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校场上黄沙滚烫,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兵刃铁器特有的冷腥气。
一万一千名精锐将士,身披玄甲,手持利刃,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肃立于校场之上。前排是三千名身着崭新玄甲、神情肃杀中带着一丝新奇与紧张的巾帼讲武堂新锐学员。后排是八千名气息剽悍、目光沉凝、身经百战的京畿卫戍营老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校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简陋的点将台上。
点将台上,楚明昭一身玄色轻甲,外罩半旧的墨色披风。烈日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亮得如同寒夜中的孤星,锐利得能刺穿人心。蚀心虫毒的阴寒和“焚心丹”燃烧生命带来的虚弱感,在酷暑中形成冰火交织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右臂被特制的玄色护臂紧紧包裹,固定在身侧,只有尚能活动的左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支撑着她挺直如标枪的背脊。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由男子组成的钢铁方阵,扫过前排那三千张年轻而坚毅的女子面孔。阳光刺眼,校场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但她仿佛能看到那些目光中的怀疑、审视、敬畏,以及……那三千女子眼中燃烧着的、与她同出一源的、不甘被命运锁住的火焰!
皇帝并未亲临。只有兵部一位侍郎作为监军,面无表情地端坐于台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楚明昭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滚烫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她猛地抽出腰间横刀!刀锋在烈日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指向南方!
“将士们!”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校场上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南境有叛!百越诸部,受奸人蛊惑,裂我疆土,屠我子民!此乃国耻!”
“陛下命我——统尔等!平此国贼!复我山河!”
“此去南疆——山高路险!毒瘴横行!蛮兵凶悍!妖巫作祟!九死一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悲怆与决绝: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视我为女子!疑我能否领军!疑我能否带你们活着回来!”
“我楚明昭——”
她猛地用刀柄重重锤击在自己的胸膛!那包裹着玄甲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
“今日在此立誓!”
“此去南疆——不胜!不归!”
“若战死沙场——我的尸骨,便是你们归途的路标!”
“若凯旋而还——”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扫过台下所有人,最终落在那三千女子身上,声音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磅礴力量,轰然炸响:
“我必以我之血!我之战功!向陛下!向这煌煌大胤!讨一道圣旨!”
“允女子——科举入仕!牧守一方!”
“允女子——沙场建功!封侯拜将!”
“允女子——以巾帼之身!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光耀门楣!”
“女子可凭战功入仕!” 这八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校场上空轰然炸响!比在御书房、在听涛阁更加清晰!更加磅礴!带着一种开天辟地、重塑乾坤的决绝意志!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点将台上那道单薄却仿佛能擎天的身影上!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热血沸腾!
短暂的死寂之后——
轰——!!!
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巨大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校场!
前排那三千巾帼学员,早已热泪盈眶!她们猛地举起手中兵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追随大人!不胜不归!”
“女子建功!封侯拜将!”
那声浪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后排八千京营精锐胸中沉寂的热血!无数将士,无论是否理解那惊世骇俗的誓言,都被那“不胜不归”的决绝和那开天辟地的气势所震撼!他们举起刀枪,发出震天的怒吼:
“追随校尉!踏平百越!”
“大胤万胜!”
声浪如同狂暴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连那端坐的兵部侍郎,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楚明昭立于点将台上,狂风卷起她墨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阳光刺目,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蚀心虫毒的阴冷剧痛和“焚心丹”燃烧生命带来的极致虚弱感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但她依旧挺直了背脊,如同定海神针,任由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将她淹没。左手紧握的刀柄,是她唯一的力量源泉。
点将台下,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谢云琅一身不起眼的青灰劲装,默默地注视着台上那仿佛燃烧着生命之火的单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紧握成拳、指节惨白的手,暴露了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时辰到。
沉重的战鼓擂响!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出发——!” 楚明昭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命令!嘶哑的声音穿透了震天的呐喊!
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一万一千名将士,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在楚明昭那墨色披风的引领下,踏着滚烫的黄沙,迎着南方天际那翻滚的、仿佛预示着无尽血火与毒瘴的铅灰色阴云,轰然开拔!
神都巍峨的城墙在身后渐渐远去,最终化作地平线上模糊的轮廓。
大军行至京郊十里长亭。楚明昭勒马,最后一次回望神都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森严紧闭的萧王府。凛哥哥……等我回来……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一骑快马如飞而至!马上的骑士正是谢云琅!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冲到楚明昭马前,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大人!” 谢云琅喘息未定,声音却带着一种巨大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从怀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双手奉上!
“王府……王府秘道……暗卫冒死传出……王爷……王爷的手指……今晨……动了!”
轰——!!!
如同万道惊雷在楚明昭混乱的识海中轰然炸响!巨大的惊喜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凛哥哥……动了?他……要醒了?!
一股混杂着狂喜、酸楚与无尽期盼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几乎控制不住要落下泪来!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她颤抖着伸出左手,指尖触碰到那油布包裹的物件——入手沉重冰冷,带着熟悉的玄铁气息。
她一层层解开油布。
露出的,是一柄通体玄黑、造型古朴、线条流畅到极致的横刀!刀鞘上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唯有靠近吞口处,刻着一只孤傲展翅的玄鸟!刀柄缠绕着深青色的鲨鱼皮,早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正是萧凛从不离身的佩刀,“玄翎”!
刀柄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清冽的沉水香气。
楚明昭的指尖颤抖着拂过冰冷的刀鞘,拂过那只孤傲的玄鸟,最终紧紧握住了刀柄。一股温润而磅礴的力量,仿佛透过刀柄,悄然流入她冰冷的掌心,与她识海中燃烧的“凰焰”,与她左锁骨下灼热的阴符胎记,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谢云琅看着她紧握玄翎刀、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道:“暗卫说……王爷虽未睁眼……但握刀的手指……动了……此刀……王爷昏迷前曾紧握不放……属下……将它带来……伴大人……南征!”
楚明昭猛地攥紧了刀柄!冰冷的玄铁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她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铅云翻滚、仿佛预示着无尽血火的天际线。眼中的脆弱与期盼瞬间被一种更加坚不可摧的决绝所取代!
凛哥哥在等她!
这柄刀在陪她!
她不能输!
她猛地调转马头!玄翎刀在她左手中挽出一道冰冷的刀花!墨色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她不再回头,嘶哑却带着撕裂一切阻碍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队伍前方炸响:
“目标——南境!”
“全军——加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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