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轮廓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抹模糊的灰影。官道两旁,初春的嫩绿被越来越浓的枯黄与灰褐取代,裸露的黄土被朔风卷起,打着旋儿扑打在包着铁皮的车厢壁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大地粗粝的呼吸。空气里的湿润与花香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凛冽、带着沙尘和牲口气息的漠北之风,刀子般刮在脸上。
楚明昭靠坐在马车厢壁的软垫上,厚重的藏青色棉帘隔绝了大部分风沙,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她身上裹着厚实的灰鼠皮大氅,领口竖得极高,严严实实遮住了颈项。右臂的袖管被刻意加宽加厚,遮掩着那片被西域红花膏强行压制、却依旧顽固盘踞在肩胛深处的青黑毒素。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带来的颠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阴冷酸麻。
她微微闭着眼,看似在养神,左手却一直紧握着怀中那枚绣着歪扭折翼玄鸟的旧锦囊。锦囊紧贴心口,隔着层层衣物,那丝微弱却执拗的清苦暖意,成了这漫长旅途和巨大压力下唯一的慰藉与锚点。寒潭眼旁那染血的刻痕,谢云琅密信中颠覆认知的“三载之隙”,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在每一次颠簸中反复灼烧着她的思绪。
萧凛……前世刑场那枚香囊,今生天牢的红花膏与“催化”,还有那句冰冷的“代价”……真相到底是什么?她需要力量,需要那另一半虎符碎片!只有它蕴含的磅礴力量,才能彻底驱散蚀心虫毒,才能抗衡操控萧凛的玉珏邪念,才能撕开所有笼罩在过往与当下的血腥谜团!
“巡查漠北烽燧防务,勘察西戎异动,整饬边备……”这是她向皇帝请命的公开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兵部杨廷安一派纵然恨得牙痒,在冷梅别院账册铁证如山、柳氏母女锒铛入狱的风口浪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阻拦一个刚刚“戴罪立功”(查清楚明轩案)、又有虎符胎记护身的“忠臣良将”。只是那一道道投向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暗箭,充满了阴冷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杀机。
“大人,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是雁回关了。关外,便是真正的漠北地界。”车辕上传来王铁柱刻意压低、带着风沙磨砺过的粗粝嗓音,打破了车厢内凝滞的寂静。他如今是楚明昭这支“巡查卫队”名义上的统领,带着十来个从山谷里挑选出来、还算机灵敢战的汉子充作亲兵。
楚明昭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沉静,没有丝毫波澜。“知道了。传令,在雁回关休整半日,补充清水干粮,检查车马。”
“是!”王铁柱应声,随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补充道,“大人……关外风沙更烈,听说最近西戎的小股游骑活动频繁……您看咱们这队人马……”
“做好分内事。”楚明昭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兵来将挡。”
王铁柱不再多言,吆喝着队伍加快速度。马蹄声、车轮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格外清晰。
雁回关,这座扼守漠南漠北咽喉的雄关,如同饱经风霜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越来越强劲的朔风中。灰黄色的夯土城墙高大巍峨,布满刀劈斧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关楼上,象征大胤的玄色龙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几乎要被扯成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劣质烟草和皮革铁锈混合的粗粝气息,往来戍卒和商旅的脸上都刻着风霜与警惕。
楚明昭的马车在关内驿站前停下。她掀开车帘,一股裹挟着沙粒的寒风猛地灌入,吹得她鬓角发丝飞扬,大氅翻卷。她眯起眼,适应着关隘内略显昏暗的光线和喧嚣。戍卒们持戈肃立,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进出关隘的人。
就在她扶着王铁柱的手臂,准备下车的刹那——
关隘内原本喧闹的人声马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嗒…嗒…嗒…嗒…
一阵极其沉重、整齐、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过的马蹄声,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冰冷铿锵,由远及近,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威势,碾碎了关隘内的所有声响!
楚明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雁回关那高大幽深的城门洞内,光线骤然被一片移动的、冰冷的玄色所吞噬!
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一队队人马鱼贯而出!当先开路的,是百名身披玄色重甲、连人带马都笼罩在冰冷金属下的重装铁骑!沉重的马蹄包裹着铁掌,每一次落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他们手中的丈二马槊斜指苍穹,槊尖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紧随其后的,是阵容严整、步履铿锵的玄甲步兵方阵,玄色扎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般的眼睛。一面巨大的玄色旗帜在队伍中央擎起,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狴犴兽首,狰狞怒目,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玄甲重骑!萧凛的王牌亲军!
在这支沉默而恐怖的钢铁洪流最前方,一匹通体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之上,端坐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玄色绣金狴犴战袍,墨玉腰带束紧劲腰。肩宽背阔的身形在重甲包裹下更显如山岳般沉稳。他没有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玄色丝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狂风吹拂,扫过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俊美绝伦却如同冰雕石刻般的脸。
是萧凛!
他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薄唇紧抿,勾勒出无情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更是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空洞、死寂,只有纯粹的冰冷与漠然。他端坐马背,身姿笔挺如标枪,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穿越了人群,直接投向了关外那片苍茫的漠北荒原。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源自“玄棺”的森然寒意,即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依旧让驿站周围的所有人感到一股发自骨髓的冰冷与压抑!
整个雁回关,鸦雀无声。所有戍卒、商旅,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敬畏地低下头颅,不敢直视那如同神只又似魔君降临的身影。只有风声在关隘上空呜咽盘旋。
楚明昭站在马车旁,藏青色的大氅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轮廓。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死死钉在萧凛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伤处的阴冷酸麻。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要去哪里?!
就在这时,萧凛似乎察觉到了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他那空洞死寂的视线,极其缓慢地、如同最精密的机括般,从漠北荒原的方向移开,一寸寸地,扫过关隘内的人群,最终,沉沉地、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驿站前那道裹在藏青色大氅里的身影之上!
四目相对!
楚明昭只觉得一股寒意比漠北的朔风更甚,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目光冰冷、直接、毫无情绪,如同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它扫过她被大氅裹紧的身形,扫过她竖高的领口,最终,在她刻意遮掩的右肩位置,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皮裘和伪装,看到下面那片蔓延的青黑毒素!
巨大的压迫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冰冷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楚明昭!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藏在袖中的左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喉部的平滑感在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血脉拟态】虽然恢复,但在这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玄棺之眼”下,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就在楚明昭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萧凛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起伏、却如同金铁交鸣般清晰地响彻在寂静关隘上空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西戎左谷蠡王部异动,狼骑集结。本将奉旨,巡边漠北,整军备戎。”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军令,简洁、直接,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宣布完自己的目的,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再次从楚明昭身上移开,重新投向了关外那片风沙弥漫的荒原。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他巡视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顿。
巡边漠北?整军备戎?
楚明昭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么巧?她前脚以“巡查防务”之名出关寻找虎符碎片,他后脚就带着玄甲重骑以“防备西戎”为由也来了漠北?是杨廷安的授意?还是……那操控他的玉珏意志,察觉到了虎符碎片的存在,驱使着他前来阻截?!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冰冷感,瞬间取代了最初的震惊与压迫。
萧凛没有再停留。他轻轻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踏雪乌骓迈开沉稳的步伐。身后的玄甲洪流如同精密的机器,瞬间启动,沉默而有序地跟随着他们的统帅,踏着沉重的步伐,穿过雁回关高大的城门,融入了关外那片昏黄的风沙之中。沉重的马蹄声和甲叶铿锵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关隘内依旧死寂的众人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冰冷威压。
“大……大人……”王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凑到楚明昭身边,脸色有些发白,“萧将军他……他这是……”
楚明昭缓缓收回目光,眼底冰封的沉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大氅领口,遮住脖颈,声音恢复了刻意伪装的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各司其职。他防他的西戎,我查我的烽燧。收拾东西,半刻钟后,出关。”
“是!”王铁柱看着自家大人那毫无惧色的眼神,心中稍定,连忙应声去安排。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关隘内冰冷的石板路,驶向那扇洞开的、通往未知风沙与危险的大门。楚明昭靠在车厢壁,闭着眼,左手依旧紧握着怀中的香囊。香囊紧贴心口,那丝清苦的暖意源源不断。
就在马车驶出城门洞、关外更加凛冽狂野的风沙扑面而来的瞬间——
嗡!!!
左锁骨下的虎符胎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灼热滚烫的悸动!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猛地从胎记深处迸发,指向了风沙弥漫的西北方向!
【滴!检测到宿主接近虎符碎片(阳)辐射场!本源共鸣激活!】
【滴!能量波动异常!牵引坐标锁定:西北方,距离:约一百二十里(直线)!地貌特征:沙海古河道,疑似废弃烽燧遗址!】
【警告!共鸣引发‘玄棺’能量场同步波动!目标(萧凛)距离:约五里!正在向牵引坐标方向移动!速度:中速行军!】
系统的警报声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急促!楚明昭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赤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冰冷而决绝!
找到了!虎符碎片的感应!就在西北方!
而萧凛……他果然也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是巧合?还是玉珏意志的指引?
她掀开车帘一角,目光穿透昏黄的风沙,望向西北那片苍茫起伏的沙丘。狂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王铁柱!”她的声音透过风沙,清晰地传入车辕上汉子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改道!西北!全速前进!目标——古河道烽燧!”
“是!”王铁柱虽不明所以,但对楚明昭的命令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猛地一抖缰绳,“驾!”
马车在狂野的漠北朔风中骤然加速,车轮卷起滚滚黄尘,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射向那片牵引着虎符之力、也潜藏着未知凶险的沙海深处。
前方,玄甲铁骑卷起的烟尘尚未完全消散。一明一暗,一前一后,两支目标诡异的队伍,在这苍茫的漠北荒原上,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牵引着,奔赴同一个风暴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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