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再次把师父喊来已是第五日了，期间夜昙墨一直呓语不断，浑身发烫。起先苏陌只以为许是伤势过重，有些发炎引起的热症，待伤口消肿后症状自会减轻。
直到那日走进房间，见到夜昙墨被纱布包着的口鼻被黑红色的血浸湿了一大片时，苏陌方才觉得，男子多日未醒，原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取了银针的一端蘸取少许那黑红色的血液，银针一端瞬间变得乌黑。
“中毒？怎么可能？我当晚明明已经给他服下了避毒丸…”苏陌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师父只垂头低吟了一声，面色凝重。
“难道…”
师父从一个有些破旧的针囊里取出银针，分别刺在男子的筑宾穴、天枢穴以及冲阳穴等穴位。
“不错，他所中之毒，并非区区瘴气之毒。这毒，怕是在他误入林中之前就已经早早中下了，只是还未到发作的时间。”
“是什么毒？师父可有解？”
“从脉象上看不似寻常毒药，下毒之人心思歹毒，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或早或晚都要置他于死地。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排出他体内的毒血，能否挺过去，便看他的造化了！”从药匣子里取出一颗药丸送入男子口中，苏陌见师父神情肃穆，眉头紧锁，不禁心下一沉。
倘若连师父都没有把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重又神情复杂的望着床上的人，苏陌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傍晚时分，男子的情况更加恶劣了，先前还有些发热的身体，竟开始慢慢的变凉。苏陌手忙脚乱的扯掉缠在男子手上的纱布，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却好似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了。
师父又试着刺了别的几处穴位，然都没什么效用，便将银针一一放回针囊中。
“此毒非比寻常，来势凶猛。且他中毒已久，如今毒素已慢慢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普通的针灸放血疗法已经不起作用，虽还未伤及心脉，但若是没有解药，只怕是无力回天。”
转眸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六神无主的苏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医者仁心，师父知你救人心切，可这世上原并非所有的伤病都能医得好，你我已然尽力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数。”
苏陌愣愣的立在原地，眼神呆滞，好似并未听到师父在说些什么。
许久，才幽幽的吐出几个字：“或许…他还有救。”
师父闻言，眸光深沉，眉心微蹙，呆愣了片刻。
师徒两人对视了一眼，苏陌眼神坚定，紧紧抿唇，好似心中已有笃定之事。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为师决不允许你这样做！”
“师父！求求您了！就相信徒儿一次吧，我一定能救活他！”苏陌上前拉住师父的手央求，满眼的期盼。
不知为何，脑中闪过刚带他回来那晚，她一边为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药，一边低着头不由自主的流泪，不知是心疼还是同情，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他。
“你有几斤几两为师再清楚不过了，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去林子里狩个猎还勉强凑合。那半镜山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想去就去？！”
传闻半镜山上有一种叫穿心莲的灵草，能解百毒。且半镜山连接着迷雾森林与外界，像是无忧谷的天然屏障，因山内灵气充沛，时有凶猛异兽出没。当然，此类猛兽和迷雾森林里的小野小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故而谷里人无一人敢往。
“且不说那山上的各种凶禽猛兽你能否对付的来，就单说那传闻中能解百毒的穿心莲是否真的存在也未可知。若你有个闪失，为师我老头子反正天生孤煞你可以不管，可辛苦养育你成人的婆婆却是不能不顾。”
谈及婆婆，苏陌眼底泛起一丝涟漪，父母在她出生时便已离世，婆婆一人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她奔走他乡，流离至此，个中艰辛，自是难以言表。婆婆之恩，自是大过天地。
思及此，苏陌眼眶泛红，刚刚那番义愤填膺的想法瞬时消散了大半，她终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妄为，只得在心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晚间临睡前，苏陌又抱了一床棉被去房内，轻柔的加盖在男子的身上，细心的将边角压在男子的身下。
“快要入冬了，夜里寒凉。再给你加一床被褥，许是能暖和些。”
想起白日里师父说的那句“你我已然尽力，或许他命该如此”，苏陌正在整理被褥的手停顿了下，鼻头一酸，喉间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顶着自己，憋屈的喘不过气来。
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流出，刚好滴落在男子露在被褥外面的手上，那只手白日里苏陌扯开紧紧的握过，毫无温度。恍惚间，泪水滴落的那刻，那手指好似微微的动了一下。
苏陌愕然的拭去眼角的泪水，这是她第二次为这个陌生的男子流泪。
低眸看到露在外面的那只手，轻轻地拿起放进被褥中。
“这些伤口一定很痛吧，还有这毒…连师父都解不了，也不知你此刻该有多痛苦。对不起，我救不了你。若有来世，愿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再也不要经受这些磨难。”
“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希望你走的时候不会感觉到太冷。”
整理完被褥，苏陌红着眼转身欲离开。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苏陌心下一惊，整个人愣住，张着嘴巴半天不敢发出声响。
那只手冰冷又坚硬，紧紧的拉着她，苏陌能清晰的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在不断的用力，每一次发力又好似都有一定的节奏，短短的两下，像是在说“救我…救我…”。
苏陌轻轻的推开婆婆的房门，床上的老人已经熟睡，头发花白，爬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听着均匀的呼吸声，苏陌轻柔的拂了拂婆婆额上的头发，又将她身上的被褥向上拉了拉，这才转身带上门出去。
回屋将男子房中的烛火又换了一盏新的长明灯，“既想求生，便好好给我撑着，等着我回来，也不枉我为你走这一遭。”
背上弓箭，一切准备就绪。
苏陌推开院中大门，又回眸朝婆婆的房外望了一眼，便转身消失在那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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