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偌大的州府仿佛沉入一方巨大的墨池,浓稠的黑暗吞没了白日的喧嚣与色彩。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唯有天边那轮清冷的弯月,以及零星几户人家窗口透出的、带着暖意的灯火,如同散落的珍珠,点缀着这无边的夜色。
打更人老刘,提着那盏联盟统一配发的、以下品灵石驱动的长明灯笼,不紧不慢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梆子声刚敲过三更,余音似乎还在清冷的空气里打着旋儿。他这活儿干了十几年,从前朝动荡到如今文安盛世,对这城里的每一条巷陌,每一声犬吠,都熟悉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
脚步沉稳,呼吸均匀。夜风带着晚秋的凉意拂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他脚边窸窣作响。四周太静了,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灵能核心塔运转时发出的低沉而恒定的嗡鸣——那是维系着全城公共阵法、照明以及部分傀儡巡更的动力源泉,也是这静谧夜里唯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走着走着,快到西街口老王家的院子时,老刘灯笼那昏黄光晕的边缘,扫到了地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物件。
他停下脚步,近乎本能地将灯笼往前凑了凑。
光线下,那是一个崭新的“保温食盒”。外壳是用某种轻便坚韧的灵木打造,打磨得光滑,上面还镌刻着简单的保鲜与稳固符文,在灯笼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内敛的色泽。这种食盒如今在联盟辖境内很常见,由设置在各个街坊公共食堂的“做饭傀儡”统一制作、配发,能保证饭菜大半天都热气腾腾,价格也极其低廉。看这食盒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样子,绝不像是被丢弃的垃圾,分明是有人不小心遗落在此。
它就掉在老王家那扇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木制院门门槛外边,位置很是显眼,仿佛在安静地等待着主人发现。
老刘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习惯性地弯腰,伸手,轻松地将那食盒捡了起来。入手微沉,里面显然还有未动过的饭菜。他直起身,甚至没在脑子里多转一个念头,空着的那只手就很自然地往前一推——
“吱呀——”
一声轻响。老王家的院门,只是虚掩着,根本没上门栓。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在这座城里,如今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自从太玄联盟彻底肃清了境内所有匪患与宵小,建立了覆盖全域的监察法阵与傀儡巡防体系,更重要的是,那《宽恕无上心经》潜移默化地提升了大部分民众的心性后,“夜不闭户”便从一个遥远的理想,渐渐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老刘提着灯笼,拿着食盒,迈步就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利利索索,靠墙根儿摆着几盆耐寒的、散发着微弱清气的低阶灵植,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院子中央有张表面被磨得光滑的石桌,旁边随意地围着几个石凳。
老刘走到石桌前,将手里那颇有分量的食盒轻轻放在冰凉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动作熟练得仿佛只是回自己家,顺手放个东西。
然后,他转过头,面向那间还亮着柔和灯光、窗纸上映出模糊人影的正屋,提了提嗓门,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屋里人听见,又绝不会惊扰了左邻右舍的安眠:
“老王!你家食盒掉门口了!我给放院里桌上了啊!”
他喊得随意,平常,就像白天在街上碰到熟人,随口打声招呼。
屋里立刻传来了回应,是老王那带着点被吵醒的睡意、却又十分清晰坦然的声音,隔着窗户纸闷闷地传出来:
“哦!知道了!谢谢老刘哥!许是家里那小子晚上从食堂打饭回来,毛手毛脚掉的!没事,放着吧,明天去食堂的时候,顺道还回去就是了!”
语气里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没有半分对陌生人夜间闯入院落的警惕与质问,只有对老刘道谢的理所当然,和对处理此事的轻描淡写。仿佛老刘不是深夜入院的“外人”,而是帮忙捡起掉落在公共区域物品的、值得信赖的街坊。
“行嘞!”老刘应了一声,干脆利落,也不多寒暄,转身就提着灯笼往外走。
出了院门,他顺手将那道虚掩的木门,依旧轻轻合拢,恢复成原样。然后,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那件半旧的号衣 。
灯笼的光晕在他身前稳定地晃动,将他有些佝偻的身影在青石路面上拉得忽长忽短。规律的脚步声再次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与远处灵能塔的嗡鸣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
从头到尾,发现、捡起、送还、告知,整个流程一气呵成,自然得如同呼吸喝水。没有左顾右盼观察是否有人看见,没有在脑子里权衡失主是否会借此生事讹诈,更没有升起一丝一毫将这完好且内里显然有食物的食盒据为己有的念头。
那食盒,在他眼里,就和路边的一块石头、一片被风吹落的瓦片没什么本质区别,唯一的属性就是“它属于老王家的”,所以,捡到了,就该物归原主。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一种无需经过大脑思考、近乎本能的道德反射。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灵能塔稳定而低沉的嗡鸣,也带来了更远处依稀可辨的、傀儡巡更时金属关节运转的规律轻响。清冷的月辉洒满街道,也照亮了那些沿街千家万户大多只是虚掩着、甚至为了通风而敞开着的大门与窗户。
在这片宁静得仿佛能洗涤灵魂的夜色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再是一句书写在古老典籍里的理想描绘,或是高悬于庙堂之上用来标榜治绩的空洞口号。
它已经化为了打更人老刘一个自然而然的弯腰动作,一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隔窗招呼。
它化为了家家户户门扉那一道象征性的、浅浅的缝隙。
它化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一种无需思考、无需强调、也无需被监督的行为本能。
社会道德的水位,人心向善的根基,就在这无数个看似微不足道、平淡无奇的细节里,被悄然夯实,达到了一个足以让任何熟知历史变迁者为之动容的、极高的境界。
这平静无波、安稳祥和的夜晚本身,就是对这个的全新时代,最有力、也最温暖的注脚。
而此刻,在远离这片安宁州府的某条荒僻古道上,一道青袍身影,正沐浴着同样的月光,踽踽独行。
太玄,离开了经营日久的联盟核心,开始了属于他一个人的、漫无目的的游历。
他的步伐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的山川草木、村庄城镇。传道,点化,播撒超越此界认知的智慧火种,这最初的发心,历经世事变迁,从未在他心中有过丝毫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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