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国,太玄圣地外。
大炎国礼部侍郎周文博整了整衣冠,他身后跟着一列随从,抬着沉甸甸的朱漆木箱。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这排场,这气度,足以彰显大炎上国的雄厚实力,以及对这次会面的无比重视。
周文博深吸一口气,面上恭敬,心里却打着鼓。临行前,国师轩辕镜将他召至密室,面授机宜。
“文博啊,”轩辕镜捋着长须,眼神锐利如鹰,“此去华胥,名为交好,实为探底。那太玄真人名声鹊起,震动周边诸国,是真是假,是仙是骗,犹未可知。你且备上厚礼,姿态放低,但需替我问他三个问题。”
“国师请讲。”
“其一,何为道心?其二,何为无为?其三,何为道?”轩辕镜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此三问,看似基础,实则直指核心。若他答得流于表面,或故弄玄虚,便是欺世盗名之徒,徒有虚名!若他真能发人深省……那,便需从长计议了。”
周文博明白,这“从长计议”四字,分量千钧。大炎国师之位尊崇,岂容他人动摇?轩辕镜此举,既是试探,也是打压。他周文博,就是那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外臣大炎国礼部侍郎周文博,奉吾皇之命,特来拜见太玄国师!”周文博在太玄圣地门外,朗声通报,声音在清幽的山谷间回荡。
道童引路,一行人穿过清幽的庭院,来到一处静室。室内檀香袅袅,太玄真人一身素朴道袍,静坐于蒲团之上,面容平和,看不出深浅。他目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如同看见寻常草木,波澜不惊。
“贵使远来辛苦。”太玄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让人心静的力量。
周文博躬身行礼,客套话说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无非是仰慕真人风采,代表大炎皇帝表达敬意云云。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将轩辕镜的三个问题和盘托出,语气谦卑,眼神却紧紧盯着太玄,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国师命下官请教真人三个问题,望真人不吝赐教。第一,何为道心?第二,何为无为?第三,何为道?”
静室里落针可闻。随从们屏住呼吸,周文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此次出使的成败,甚至可能影响周边诸国的势力格局。
太玄闻之,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呵呵”一笑。那笑声里,没有嘲讽,没有自得,反倒有种……了然于胸的意味。仿佛周文博带来的不是刁难,而是一道他早已品过无数遍的清茶。
周文博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不在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之内。
“轩辕道友……倒是考较起我来了。”太玄语气随意,如同在谈论一位老朋友,而非潜在的对手。“也罢。”
他目光清澈,看向周文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第一,不死心,是为道心。”
周文博一怔。不死心?这答案,太过直白,甚至有些俗气。与他过往听过的任何关于“道心”的玄妙解释都不同。不是“清净”,不是“无为”,不是“坚忍”,而是“不死心”?他内心飞快盘算,轩辕国师会如何评价?是肤浅吗?
太玄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继续道:
“第二,无所求,是为无为。”
无所求?周文博更困惑了。无为,不是不妄为吗?怎么成了无所求?这似乎……太过消极。与他所学的经世致用之学背道而驰。他偷偷观察太玄,对方神态自若,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见底。
“至于这第三嘛,道……”太玄略作停顿,整个静室的气氛仿佛随之凝固。周文博不由自主地前倾了身体。
“籍籍无名,浑然天成。纯洁无瑕,无始无终。”太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阐述天地初开的景象。“此乃先天大道,万物之本源。”
周文博下意识地点头,这说法,倒是符合经典记载。
可太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而后天之道,”他轻轻摇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惋惜,“混杂而成,分裂分裂,难继大统。”
轰!
这话如同惊雷,在周文博脑海中炸响!分裂?难继大统?这……这分明是在影射,甚至是指责!指责包括大炎国师轩辕镜在内,所修所传,皆是走了岔路、混杂不堪的“后天之道”!是歧途,是小道,是……难继大统的废物!
这已不是论道,这几乎是……宣战!
周文博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仿佛已经看到轩辕镜国师听到这番话后,那暴怒的神情。这太玄,好大的胆子!他竟然敢……
然而,奇怪的是,震惊过后,周文博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太玄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斩断了他心中许多纠缠不清的迷雾。“不死心”——是啊,求道之路,若无这颗百折不挠、永不沉寂的心,如何能走下去?“无所求”——卸下所有功利之念,行动才能契合自然,这才是真正的“无为”啊!而那“先天大道”与“后天之道”的区分,更是让他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妙啊!真是妙不可言!
周文博脸上的震惊、困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敬佩与狂喜。他站起身来,整理衣冠,对着太玄深深一揖,几乎一躬到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人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下官……下官茅塞顿开!”他声音带着激动,“往日所学,与真人今日所言相比,简直是荧光之于皓月!”
他不再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以火漆封缄的国书,双手奉上,语气无比诚恳:“我大炎皇帝陛下,渴慕大道久矣!下官愿代表我皇,恳请真人,在未来机缘合适之时,能驾临我大炎,开坛讲法,为我皇……开辟一线天机!”
周边侍立的随从,以及华胥国的几位陪同官员,都面露惊容。大炎国,国力强盛,向来眼高于顶,何时对一位他国国师如此谦卑恭敬过?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各国使馆。
一时间,太玄圣地外车水马龙,各国使者带着更丰厚的礼物,更殷切的期盼,纷至沓来。
“吾王愿以国师之位相待,请真人移驾!”
“敝国虽小,愿举国供养,只求真人不弃!”
“ 我等愿等真人闲暇!”
场面热烈,几乎要将太玄圣地的门槛踏破。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飘飘然的盛情邀请,太玄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目光掠过众人,望向华胥国都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感,有责任,有牵挂,似乎还有一段未尽的因果。
他抬手,轻轻压下所有的喧哗。
“诸位好意,太玄心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贫道于华胥,尚有心愿未了。此愿不了,道心难安。”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期限:
“尚需,二十年之期。”
二十年?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失望,有人不解。什么样的心愿,需要二十年时间?这会不会只是推托之词?
然而,看着太玄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无人敢出声质疑。
短暂的沉默后,各国使者纷纷表态:
“好!便依真人之言,二十年之约,我等定当再来相请!”
“二十年后,我等必备重礼,恭迎真人法驾!”
“真人一诺千金,我等翘首以盼!”
喧嚣逐渐散去,静室重归安宁。道童开始清点那些堆满角落的礼物,面露喜色。太玄却只是独自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流云。
风吹动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反而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凝重。今日一席话,折服大炎使者,引来诸国追捧,看似风光无限。但他知道,那“后天之道,难继大统”八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轩辕镜……会善罢甘休吗?
他轻轻闭上眼睛。华胥的棋局还未收官,更大的风雨,恐怕已在酝酿之中。这二十年之约,既是对外的托词,也是留给华胥的一线先机!
窗外,云卷云舒。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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