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荆棘(误入牧师家篇)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初九,夜。上海南市,靠近法租界边缘的迷宫般小巷。
枪声和警笛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冰冷的夜雨瓢泼而下,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秦书婉拖着剧痛的右腿,在林曼丽和何彩珠的搀扶下,在漆黑湿滑的巷道里亡命奔逃。刚才在“百草堂”附近的短暂交火和暴露,引来了大批巡捕和疑似76号的特务,她们被迫分散突围。约定的备用接应点也因追兵逼近而无法靠近。
“这边!”何彩珠低吼一声,猛地推开一扇虚掩的、散发着霉味的木门,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个堆满破烂家什的狭窄天井。身后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吆喝声。
“分开走!老地方汇合!”秦书婉当机立断,用力推开林曼丽和何彩珠。追兵太近,三个人目标太大。她必须引开一部分敌人。
“秦姐!”林曼丽急呼。
“快走!”秦书婉厉声命令,独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猛地将两人推向天井另一端的窄巷,自己则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踉跄着冲入更深的黑暗。
雨水模糊了视线,右腿的伤口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每一次脚落地都带来眼前发黑的剧痛。她只能依靠左腿和手中那根临时捡来的木棍勉强支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子弹不时打在身边的墙壁上,溅起碎石。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她拐过一个弯,前方隐约出现一堵高大的、爬满枯萎藤蔓的砖墙,似乎是条死胡同!绝路!
秦书婉的心沉到谷底。她背靠湿冷的墙壁,剧烈喘息,独眼扫视着左右。左边是紧闭的、看起来像仓库后门的大铁门,右边……右边墙上似乎有一扇低矮的、不起眼的、带有拱形轮廓的小木门,门上方的砖墙上,隐约有一个模糊的、被风雨侵蚀的十字架刻痕。
教堂?或者……与教会有关的地方?
追兵的皮靴声和手电光柱已经逼近巷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秦书婉用尽最后力气,扑到那扇小木门前,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门竟然没锁,开了一条缝!
一股混合着蜡烛、旧木头和某种消毒药水的、略带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一片漆黑。
秦书婉不及细想,侧身挤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插上了老旧的门闩。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腿上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让她几乎晕厥。门外,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似乎没有发现这扇隐蔽的小门。
她暂时安全了。
黑暗中,她剧烈地喘息着,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隐约能看出这是一个狭长、低矮的空间,像是一条走廊或储物通道的尽头。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寂静,与门外雨夜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查看环境,右腿却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再次跌坐在地。伤口肯定又崩裂了,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小腿流下。失血和寒冷让她意识开始模糊。
不能睡……这里不安全……必须离开……
然而,极度的虚弱和疼痛最终战胜了意志,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秦书婉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窸窣声惊醒。她猛地睁开独眼,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亮起。是一盏手提的煤油灯。灯光映照出一张布满皱纹、神色严肃的西方老人的脸。他穿着黑色的牧师袍,领口浆得笔挺,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深陷的蓝眼睛在镜片后锐利地审视着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谁?为什么闯入主的领地?”老牧师开口,是带着浓重口音、但异常清晰冰冷的中文。
秦书婉心中一惊,强作镇定,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对……对不起,神父。我被坏人追赶,无意中闯入……我马上离开。”她试图撑起身子,但腿上的剧痛让她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动作僵住。
老牧师的目光落在她明显不自然的右腿和裤脚上暗红色的血渍上,眉头紧紧皱起。他举高油灯,更仔细地打量着她:湿透的、沾满泥污的粗布衣衫,苍白憔悴的脸,那只蒙着黑布的眼罩,以及眉宇间即使重伤也难以掩饰的倔强与警惕。
“你受伤了。”老牧师的语气没有太多同情,更像是一种陈述,“很重的伤。你需要治疗。”
“不……不用了,神父。我休息一下就走,不能连累您。”秦书婉急忙拒绝。在这种地方,暴露伤势等于暴露身份和弱点。
“连累?”老牧师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这里是圣尼古拉教堂的附属疗养院,受瑞士领事馆庇护,享有外交豁免权。中国的警察和士兵,不敢轻易闯入。至于你口中的‘坏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腿上的伤,“恐怕更不敢在上帝的地盘撒野。”
秦书婉心中一震。圣尼古拉教堂?瑞士领事馆庇护?这确实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难所。但眼前这个牧师,眼神太过锐利,态度也过于强硬,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谢谢神父好意,但我必须离开。”她再次尝试起身。
“以你现在的状态,离开这里,活不过明天早晨。”老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你的腿伤已经感染化脓,再拖延,会得败血症,截肢也救不了你的命。”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中秦书婉的心。她何尝不知?但留在这里,风险同样巨大。
老牧师不再多言,对黑暗处示意了一下。一个穿着白色护工服、身材高大强壮、面无表情的华人男护工无声无息地出现,像一堵墙般站在秦书婉面前。
“带她去地下室诊疗室。”老牧师用德语对护工吩咐了一句,然后看向秦书婉,眼神冰冷,“女士,你需要治疗。这是主的旨意,也是我的决定。在你康复之前,你不能离开。”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秦书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误入的不是避难所,而是一个更加危险的囚笼!这个德国牧师,绝非普通的善心人士!他强留自己,目的何在?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护工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秦书婉。她试图挣扎,但虚弱的身体和剧痛的腿让她根本无力反抗。
她被半扶半拖地带离了那条黑暗的通道,沿着狭窄的旋转石阶向下,进入了一间阴冷、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和草药味的地下室。房间里点着气灯,光线惨白。墙壁是粗糙的石块砌成,靠墙放着一些简陋的医疗架和一张铺着白布、带有束缚皮带的手术台!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躺下。”老牧师命令道,自己则走到一个摆满各种瓶瓶罐罐的木架前,开始调配药物,动作熟练而精准。
护工将秦书婉按在手术台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她看到台子边缘磨损的皮带扣,心中的不祥预感达到顶点。
“神父!您想干什么?”秦书婉厉声问道,独眼中射出警惕的光芒。
老牧师拿着一个装着褐色粘稠液体的陶碗和一把锋利的小刀走过来,灯光下他的脸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冰冷坚硬:“你的伤口需要彻底清创,剔除腐肉,重新接骨。过程会非常痛苦。为了防止你乱动,需要固定。”他示意护工上前。
“不!我不用你治!”秦书婉拼命挣扎,但护工的力量大得惊人,轻易地将她的手腕和脚踝用皮带牢牢固定在了手术台上!她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忍耐一下,女士。这是为你好。”老牧师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拿起小刀,在酒精灯上灼烧,刀尖泛起幽蓝的光。“上帝会保佑你的。”
冰冷的刀尖触到伤口边缘的瞬间,秦书婉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绝望的闷哼。她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比76号刑讯室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测的绝境。这个德国牧师,他到底是救赎的天使,还是披着圣袍的恶魔?
地下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只有惨白的气灯,映照着牧师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和秦书婉因恐惧与剧痛而扭曲的脸。
(误入牧师家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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