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蝶(林曼丽篇)
军统上海站地下审讯室,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林曼丽每一寸皮肤。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摇晃的吊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她双手被反铐在冰冷的铁椅上,身上那件月白色锦缎旗袍早已污秽不堪,肩头的枪伤简单包扎过,仍在渗血,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林小姐,何必硬撑呢?”
审讯桌后,一个穿着熨帖中山装、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开口。他叫徐恩曾,军统行动处副处长,表面温文尔雅,镜片后的眼睛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黏湿。他用钢笔轻轻敲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哒哒声。
“只要你说出‘青鸟’(秦书婉的代号)的下落,还有那份名单……戴局长面前,我保你戴罪立功,既往不咎。”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想想你在圣玛利亚女中的妹妹,她明年就要毕业了吧?”
林曼丽猛地抬头,散乱的发丝下,一双原本明媚的杏眼此刻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声音因干渴和疼痛而沙哑,却字字清晰:“徐处长,用家人威胁……你们的手段,还是这么……下作。”
徐恩曾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站在阴影里的壮汉立刻上前,一把揪住林曼丽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另一个打手拿起浸了盐水的皮鞭——
“啪!”
鞭子撕裂空气,狠狠抽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后背上。林曼丽身体剧烈一颤,牙关死死咬住,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只有喉咙里溢出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她额前的碎发。
“骨头挺硬。”徐恩曾冷笑着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你以为秦书婉能救你?她自身难保!说不定……此刻已经喂了黄浦江的鱼虾!”
林曼丽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秦书婉将她推开、独自引开追兵的最后画面。书婉姐……她心中默念,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不说?”徐恩曾失去耐心,挥挥手,“给她醒醒神!”
一桶冰水劈头盖脸浇下。刺骨的寒冷激得林曼丽浑身痉挛,伤口像被无数针扎般剧痛。她剧烈咳嗽着,呛出带着血丝的水。
审讯持续了不知道多久。鞭打、水刑、电击……各种酷刑轮番上阵。林曼丽的意识在剧痛和昏迷的边缘反复挣扎。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脱离这具破败的躯体,唯有那个坚定的信念如同锚点,死死拽着她——不能背叛组织,不能连累同志,不能……让书婉姐的努力白费!
恍惚中,她听到徐恩曾气急败坏的咆哮,听到其他特务的低语:
“处长,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那边’(指日军)催得紧,要活口……”
“妈的!真是个硬骨头!把她关进水牢!看她能撑几天!”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到胸口。林曼丽被粗鲁地扔进了一个狭小、污秽的水泥池子里。锈蚀的铁栅栏在头顶合拢,黑暗和绝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她。伤口在盐分极高的海水中如同被亿万只毒虫啃噬,意识逐渐模糊。
……是要死了吗?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段被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如同沉船碎片,猛地浮出脑海——
十岁那年,苏州老家后院。 夏夜闷热,蝉鸣聒噪。她躲在葡萄架下,偷听到父亲与一位来访的、穿着长衫的“表叔”的低声交谈。
“……必须走了,风声太紧。”表叔的声音急促。
“曼丽还小……她母亲去得早……”父亲的声音充满疲惫和不舍。
“放心,组织上会安排妥当。圣玛利亚女中是教会背景,相对安全。等风头过去……”
“表叔”叹了口气,将一块温润的、刻着奇异花纹的羊脂白玉佩塞进父亲手里,“这个,留给丫头。见佩如见人……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块玉佩!她一直贴身佩戴的玉佩!那不是普通的饰物,是……是联系的信物!父亲……他根本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他和“表叔”……都是……地下党?!
这个惊人的发现,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濒临崩溃的意志!原来,她的血脉里,早已埋下了抗争的种子!原来,她今天的坚持,不仅仅是为了任务和同志,更是为了……继承父辈未竟的遗志!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如同岩浆般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她不能死!她要把这个秘密,把父亲和“表叔”的线索,带出去!
求生的欲望让她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她开始用被铐住的双手,疯狂地摸索水牢冰冷滑腻的墙壁。指甲翻裂,指尖磨破,她也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靠近水线的一处角落,摸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缝!是施工时留下的?还是……以前关在这里的人留下的?
她将全身重量压在裂缝处,用尽最后力气,一下,又一下地撞击!肩膀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海水……
“哐当!”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一小块水泥脱落了!裂缝变大了!虽然不足以逃脱,但……或许能藏点东西?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入皮肉的那枚小小的、秦书婉给她的用于紧急联络的金属纽扣,塞进了那个缝隙深处。这是她留下的最后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彻底脱力,瘫软在冰冷的水中,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相对干净的硬板床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是在监狱的医务室?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影有些熟悉的医生正在准备器械。旁边站着两个持枪的守卫。
“她伤势很重,需要立刻手术取出子弹,否则……”医生对守卫说,声音平静。
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上面交代了,不能让她死!”
医生转过身,口罩上方露出一双深邃沉稳的眼睛。当他的目光与林曼丽虚弱的视线对上时,林曼丽的心脏猛地一跳!是“表叔”!虽然苍老了许多,但她绝不会认错那双眼睛!
“表叔”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熟练地给她注射麻醉剂。在意识彻底模糊前,林曼丽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她没有受伤的手腕上,划了三个短促的符号:
…… — … (等待)
麻醉剂生效了。林曼丽陷入沉睡,但这一次,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安心的弧度。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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