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
药庐内，死寂被山谷外骤然爆发的激烈枪声和喊杀声打破。那枪声密集而富有节奏，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和用汉语发出的、充满力量的冲锋号子，与青狼帮土匪之前杂乱无章的射击判若云泥。
“是游击队！真的是游击队！” 葛大壮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发颤，几乎要跳起来。他扒着破损的门框，拼命向外张望，只见山谷入口方向火光冲天，人影幢幢，青狼帮的土匪在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下，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葛老丈长长舒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如铁的后背微微佝偻下来，他靠在墙上，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宽慰。他看了一眼秦书婉和何彩珠，微微颔首。
秦书婉只觉得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强撑了许久的意志力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额角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渗出血丝。何彩珠也松了口气，但依旧保持着警惕，持枪的手并未放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外面混乱的战局。
柳小眉从角落里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生的希望。焦雄似乎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虚弱地呻吟了一声。
只有石根生，依旧静静地躺在土炕上，对周遭翻天覆地的变化毫无知觉，脸色苍白得吓人。
战斗结束得很快。青狼帮的乌合之众在训练有素的游击队面前不堪一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枪声便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的追剿声和俘虏的哀告声。
不久，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药庐外。
“里面的乡亲，不要开枪！我们是江北游击支队的！土匪已经被我们打跑了！” 一个洪亮而沉稳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葛老丈对葛大壮使了个眼色。葛大壮会意，小心翼翼地挪开堵门的杂物，推开那扇残破的木门。
门外，火把通明。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腰间别着驳壳枪、面容刚毅、约莫三十出头的汉子站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同样装束、手持步枪、精神抖擞的游击队员。战士们迅速散开，警惕地警戒着四周。
那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药庐内部，看到地上被捆缚的土匪和葛老丈几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秦书婉、何彩珠这些明显不是山民打扮、且身上带伤的人身上时，眼神骤然变得凝重和审视。
“哪位是葛老丈？” 汉子抱拳行礼，语气客气中带着警惕，“在下江北游击支队第一大队队长，周卫国。接到老乡报信，说青狼帮围攻药庐，特来支援。”
葛老丈上前一步，还礼道：“老朽便是葛洪。多谢周队长救命之恩！” 他侧身让开，指着秦书婉几人，“这几位是……”
周卫国的目光立刻聚焦在秦书婉身上。秦书婉虽然衣衫褴褛，满脸血污，但那份历经生死沉淀下来的冷静气质和不同于普通村妇的仪态，让周卫国瞬间提高了警惕。他身后的游击队员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枪。
秦书婉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迎上周卫国审视的目光。她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否则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周队长，” 秦书婉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清晰有力，“我叫秦书婉，这位是我的同事何彩珠。我们是从镇江逃出来的，原属军统上海站行动组。”
“军统？” 周卫国眉头猛地一皱，他身后的游击队员更是瞬间哗然，几支枪口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军统和共产党可是死对头！
何彩珠立刻踏前一步，将秦书婉半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些枪口。
葛老丈也微微蹙眉，但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看着。
秦书婉抬手示意何彩珠稍安勿躁，她迎着周卫国锐利如刀的目光，毫不退缩，继续说道：“周队长，请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虽然出身军统，但此次逃离，是因为发现了日军代号‘零号’的细菌战实验室的绝密情报，并因此遭到日军和军统内部灭口派的联合追杀！” 她语速加快，重点突出，“我们有人证！” 她指向土炕上昏迷的石根生，“这位石根生同志，是新四军江北游击支队李文英支队长麾下的战士！是他和李支队长协助我们拿到了关键证据！李支队长他……为掩护我们，已经壮烈牺牲了！”
“什么？！李支队长牺牲了？！” 周卫国和他身后的战士闻言脸色大变！李文英在江北游击队中威望很高，他的牺牲无疑是沉重打击！
周卫国一个箭步冲到炕边，仔细查看石根生，当他看到石根生那身熟悉的、破烂的灰布军装和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庞时，眼神猛地一颤！他抬头看向秦书婉，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你……你说的是真的？！李支队长他……”
“千真万确！” 秦书婉重重点头，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悲痛，“李支队长和很多游击队员的牺牲，就是为了把‘零号实验室’的情报送出来！我们携带的情报，关乎千万同胞的生死！军统内部有人想掩盖真相，甚至可能与日寇有勾结，这才对我们赶尽杀绝！周队长，如果我们有恶意，何必拼死保护这位小战士？又何必与青狼帮这些土匪以死相搏？” 她指了指地上狼藉的战场和受伤的焦雄、柳小眉。
周卫国死死盯着秦书婉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游击队员们也屏息凝神，气氛紧张得几乎要爆炸。
良久，周卫国缓缓直起身，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石根生，又看了看伤痕累累却眼神坦荡的秦书婉和一脸决绝的何彩珠，再看向一旁沉默但眼神清正的葛老丈，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军统固然是敌人，但日军细菌战实验室的情报太过重要，而且涉及李文英支队长的牺牲……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秦女士，何女士，你们的情况，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但在此之前，需要委屈几位，接受我们的保护性看管。希望你们理解。”
“保护性看管”这个词很委婉，但意思明确——暂时软禁，核实身份。
秦书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只要对方愿意听，愿意核实，就有希望！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理解！完全配合周队长的安排！当务之急，是尽快救治石根生同志和这位焦雄大哥！他们伤得很重！”
周卫国见秦书婉如此配合，神色稍缓，立刻转身下令：“卫生员！立刻抢救伤员！一班警戒！二班打扫战场，抢救物资！三班护送葛老丈一家和这几位……客人，回驻地！”
“是！” 战士们轰然应诺，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
一名背着药箱的年轻女卫生员立刻上前，开始检查石根生和焦雄的伤势。其他战士也开始忙碌起来。
秦书婉看着眼前这些纪律严明、行动高效的游击队员，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她脚下一软，向旁边倒去。
“秦队长！” 何彩珠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
周卫国也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看着秦书婉惨白的脸色和肿起的脚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语气缓和了些：“秦女士，你也受伤不轻，先随我们回驻地治疗吧。”
秦书婉靠在何彩珠身上，虚弱地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得到及时救治的石根生，心中默念：根生，坚持住，我们……到家了。
尽管前途依旧未卜，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无尽的追杀，踏入了可能是朋友的土地。新的篇章，在血与火的洗礼后，悄然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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