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下)
镇江城外,依山傍水的一处隐秘庄园,高墙深院,戒备森严。这里是洪帮镇江香堂的总舵口,表面上是经营木材山货的“义信商行”,实则龙潭虎穴。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庄园内已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议事厅内,红木桌椅摆放整齐,却无人落座。香主“镇三江”杜明山,一位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庞黝黑、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老者,穿着一身藏青色绸衫,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手中盘着两枚油亮的铁胆,发出“嘎啦嘎啦”令人心烦意乱的摩擦声。
下首站着几人,正是昨夜出手救下石根生的“破浪刀”焦雄,以及另外几位香堂的骨干“红旗老五”、“白纸扇”等人,个个面色凝重。
“焦雄!”杜明山猛地停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昨夜干的好事!谁让你擅自带人冲击军统的埋伏点?还动用了信号箭,号角!你他妈想把天捅破吗?!”
焦雄梗着脖子,脸上那道刀疤在晨光下更显狰狞,他抱拳道:“香主!是‘老篾匠’递来的死信!说共党游击队的李支队长,对他有救命之恩,临死前托付,务必保住他一个叫石根生的兄弟!我焦雄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岂能见死不救?!”
“义字?”杜明山冷笑一声,将铁胆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义字当头,也得看看对手是谁!军统!那是戴老板的狗!是好惹的吗?啊?!”他环视众人,语气激动,“今天天不亮,上海杜公馆的电话就打到我床头了!沈醉亲自递的话!说我们洪帮藏匿党国要犯,破坏抗战!让我们立刻交人!否则,后果自负!”
“红旗老五”是个精瘦的汉子,此刻也忧心忡忡地开口:“香主,军统咱们确实惹不起。而且……我收到风,中统的人也在打听那三个女人的下落,还有……日本人那边,好像也有动静。这潭水,太浑了!”
“白纸扇”摇着一把破羽毛扇,阴恻恻地道:“香主,为几个不相干的人,把整个香堂搭进去,不值当啊。依我看,不如……”
“不如什么?”焦雄猛地瞪向“白纸扇”,眼中凶光毕露,“把人交出去?我焦雄干不出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够了!”杜明山暴喝一声,打断争吵,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人,现在在哪里?”
焦雄道:“石根生在后院厢房养伤。那三个女人……按香主之前的吩咐,暂时安置在西跨院的客房,有人看着。”
杜明山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江湖道义不能丢,但洪帮上下几百口子的性命,也不能不顾。焦雄,你带我去见见那三位……军统的‘朋友’。” 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二字,语气意味深长。
西跨院客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秦书婉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脚踝重新包扎过,但脸色依旧苍白。她坐在窗边的硬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透过窗棂缝隙,观察着院子里隐约可见的守卫身影,眼神冷静得可怕。
何彩珠站在门后,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同样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匕首藏在袖中,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柳小眉则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眼神呆滞,仿佛还没从接连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外面守卫增加了。”何彩珠压低声音,语气严峻,“四个变八个,都是好手。洪帮的态度……有变。”
秦书婉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军统的追杀,洪帮不可能毫无压力。她们现在是烫手的山芋。
“秦队长,”何彩珠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秦书婉,“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洪帮靠不住,迟早会把我们交出去。”
“我知道。”秦书婉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在找到安全的去处之前,这里是我们唯一的屏障。”她顿了顿,看向何彩珠,“彩珠,你怕吗?”
何彩珠嗤笑一声,眼神桀骜:“怕?从我进军统第一天起,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里!”
“不是自己人。”秦书婉纠正她,语气冰冷,“从他们对我们开枪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迅速被决绝取代,“我们现在是‘筹码’,活下去的筹码,就是我们手里的情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守卫的通报声:“香主到!”
房门被推开,杜明山带着焦雄和两名护卫走了进来。杜明山脸上带着江湖人惯有的、看似豪爽却暗藏精明的笑容,拱手道:“三位受惊了。昨夜仓促,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秦书婉缓缓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还礼:“杜香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杜明山哈哈一笑,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三人,尤其在秦书婉镇定的脸上停留片刻:“秦站长言重了。江湖救急,本是应当。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眼下有件棘手的事,需要跟三位商量。”
秦书婉心知肚明,面上却不动声色:“香主请讲。”
杜明山叹了口气:“不瞒三位,今天一早,上海那边,还有本地的一些‘朋友’,都递了话过来。说三位身上牵扯着天大的干系……兄弟我虽然重义气,但也要为手下几百号兄弟的身家性命着想啊。”他搓着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何彩珠脸色一沉,手按向了袖中的匕首。
秦书婉却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平静地看着杜明山:“杜香主的意思,我明白。我们三人在此,确是给贵帮添了天大的麻烦。秦某并非不识时务之人。”
杜明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秦书婉如此直接。
秦书婉继续道:“香主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我们愿意离开,绝不连累贵帮。但,需要香主再帮最后一个忙。”
“哦?什么忙?”杜明山眯起眼睛。
“给我们弄三张去皖南的通行证,再派一条可靠的船,送我们过江。”秦书婉一字一顿地说道,“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香主一个消息——关于日军‘零号实验室’真正位置的确认情报,以及……军统上海站某些人,与日本特高课秘密交易的线索。”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杜明山瞳孔骤然收缩!焦雄也猛地握紧了拳头!就连何彩珠和柳小眉都震惊地看向秦书婉!这简直是石破天惊的筹码!
杜明山死死盯着秦书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秦书婉的眼神坦荡而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良久,杜明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秦站长,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秦书婉迎着他的目光,“香主可以派人核实。这些情报,对洪帮在江浙的势力,意味着什么,香主应该清楚。”
杜明山沉默了。秦书婉抛出的诱饵太大了!日军细菌部队的准确位置,是惊天动地的大功!而军统内部的龌龊交易,则是可以用来制衡甚至要挟的利器!这远比交出秦书婉三人能换来的那点蝇头小利要诱人得多!当然,风险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这是一场豪赌。赌洪帮的野心,赌杜明山的魄力。
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杜明山脸上。焦雄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
终于,杜明山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四射:“好!秦站长是爽快人!这个忙,我杜明山帮了!不过,通行证和船需要时间安排,最快也要明天晚上。这期间,三位还需委屈一下,暂时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可以。”秦书婉点头,“多谢香主。”
杜明山深深看了秦书婉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开。焦雄临走前,对秦书婉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有关注,有警告,也有一丝佩服。
房门重新关上。
何彩珠立刻冲到秦书婉面前,急声道:“秦队长!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他们?万一……”
“没有万一。”秦书婉打断她,眼神冰冷而锐利,“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拿出的、足以让洪帮动心的筹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活命,去皖南,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把水搅浑,让军统、中统、甚至日本人都知道洪帮手里有这些东西,反而能让他们投鼠忌器,为我们争取时间。”
何彩珠愣住了,她看着秦书婉,第一次发现,这位一向以冷静理智着称的上司,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赌性和魄力,竟如此惊人。
柳小眉则茫然地看着她们,完全听不懂这些复杂的算计。
新的交易达成,但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更重磅情报的抛出,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秦书婉三人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每一步都关乎生死。而此刻,在后院养伤的石根生,还不知道,他与那三位“军统女煞星”的命运,即将因为洪帮的这艘船,再次产生交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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