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杀机(下)
废弃货栈阁楼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雨点敲打瓦片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催命的鼓点。
柳小眉瘦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被她咬得发白。她看着秦书婉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怯怯地扫过李文英、赵大山等人沉重而期盼的目光,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颤声道:“我……我去……”
秦书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瞬间被决绝取代。她迅速从随身小包里拿出几样东西:一件半旧的女学生蓝布上衣、一条黑色及膝裙、一个打着补丁的粗布书包。
“换上这个。”她的声音冷冽而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头发扎成麻花辫,脸上抹点土。你是从苏州来投亲的女学生,表哥在车站当搬运工,战乱失散了,懂吗?”
柳小眉手忙脚乱地接过衣服,手指颤抖得几乎解不开自己原本的衣扣。何彩珠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动作麻利地帮她换上,又用沾了灰尘的手在她脸上和衣服上胡乱抹了几把,低声道:“别怕,就当是……演戏。低着头,别乱看,问路的时候结巴点,没人会注意你。”
石根生也凑过来,把自己头上那顶破旧的鸭舌帽扣在柳小眉头上,低声道:“柳姐……小心。”
李文英走到柳小眉面前,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沉重,他用力拍了拍柳小眉瘦削的肩膀,声音沙哑:“小眉同志……委屈你了。看清楚就回来,千万不要勉强!大山会在货栈对面的茶摊接应你!”
赵大山重重点头,拳头攥得咯咯响:“放心吧支队长!拼了命我也把柳同志安全带回来!”
秦书婉最后检查了一下柳小眉的装扮,将她那个宝贝电台塞进书包底层,用几本旧书盖好,沉声道:“记住,你的任务只是眼睛!十分钟,无论看到什么,必须回来!出发!”
柳小眉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一般,拉低了帽檐,抱着书包,踉踉跄跄地走下摇摇欲坠的木楼梯,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
阁楼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何彩珠回到窗边,死死盯着车站方向。石根生焦躁地来回踱步。李文英和赵大山像两尊石雕,矗立在原地,只有紧握的双拳显示着内心的波澜。秦书婉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的雨,看不清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七八分钟后,楼梯终于再次响起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是柳小眉!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帽子掉了,头发散乱,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所有人瞬间围了上去。
柳小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秦书婉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哭喊:“是……是冯苟!真的是他!他穿着鬼子的衣服!在……在站台上!还有……还有好多人!都藏着!枪……他们都有枪!”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柳小眉亲口证实,所有人的心还是猛地沉到了谷底!陷阱!真的是陷阱!
“还有呢?!”李文英急声追问,声音嘶哑,“你看清楚了吗?埋伏有多少人?具体位置?”
柳小眉拼命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多……到处都是……候车室……货堆后面……还有……还有……”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指向货栈楼下方向,尖声道:“还有!刚才……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往……往江边跑了!背影……背影好像……好像是……”
“是谁?!”秦书婉猛地抓住柳小眉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厉声喝问。
柳小眉被她的样子吓住了,瑟缩了一下,才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好……好像……是……是送我们来的……那个……黄包车夫……阿……阿炳……”
“阿炳?!”赵大山失声惊呼,“他是支队长安排的交通员!跟了队伍三年的老人了!”
轰!如同惊雷在阁楼炸响!
内奸!不是猜测,是确凿无疑的内奸!而且就隐藏在他们最信任的交通线里!
李文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赤红,充满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滔天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苦!“阿炳……是他……竟然是他!!!”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秦书婉在极度的震惊后,迅速恢复了冰冷的镇定,但眼神锐利得可怕。她猛地转头看向李文英,语气斩钉截铁:“李支队长!内奸已经确认!陷阱无疑!我们必须立刻撤离!但阿炳知道二号安全屋的位置!原计划作废!”
“妈的!我去宰了这个叛徒!”赵大山怒吼一声,拔枪就要往楼下冲!
“站住!”李文英暴喝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充满了血丝和决绝,“不能乱!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
他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改变撤离路线!不去二号安全屋了!分散走!大山,你带两个人,护送秦队长、何队员、柳小姐,从西边码头走,我们有一条备用的渔船!彩珠同志,麻烦你护着她们!”
“支队长,那你呢?!”赵大山急道。
“我和根生留下断后!”李文英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必须弄清楚阿炳到底泄露了多少情报!而且要做出我们从原定路线撤离的假象,引开追兵!这是命令!”
“不行!太危险了!”赵大山和几个游击队员都急了。
“执行命令!”李文英怒吼,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秦书婉脸上,“秦队长,合作到此为止!你们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秦书婉深深看了李文英一眼,这个一向被她视为“土包子”的共产党支队长,在此刻展现了惊人的魄力和牺牲精神。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柳小眉,对何彩珠喝道:“彩珠,我们走!”
何彩珠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脸色坚毅的石根生,低声道:“保重!”随即护着秦书婉和柳小眉,迅速下楼。
赵大山红着眼眶,重重一跺脚,带着两名战士紧随其后。
阁楼上,瞬间只剩下李文英和石根生,以及窗外越来越近、仿佛带着死神狞笑的火车汽笛声。
李文英看着石根生,这个年轻的战士脸上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跟随到底的决然。李文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从腰间拔出了驳壳枪,眼神冰冷地望向窗外雨幕中那片杀机四伏的车站。
“根生,怕不怕?”
“怕……但跟着支队长,不怕!”
“好!那就让鬼子看看,咱们中国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雨,更大了。幽灵列车的轮廓,已在雨幕中隐约可见。而一场更加残酷的追杀与反追杀,即将在这座被雨水浸泡的城市里,血腥上演。信任彻底崩塌,唯一的生路,需要用鲜血和生命去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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